第1章
永宁十五年的除夕夜,大雪落满了京城。鼓喧铜锣散在坊市之中,憧憧人影鱼贯其中。这是大渊永宁年间第一次解了宵禁,百姓皆说:瑞雪丰年,渊国开泰。 此刻宫中长乾殿,却是分外凝重。来自草原乌兰部落的大王子乌兰塔挎着长刀,端着金盏酒,大放厥词。 “本小王今欲以大王妃之礼迎娶长公主。一来效仿大渊姻亲结盟旧制,二则乃是本小王心悦长公主久矣。恳请大渊皇帝恩准。” 乌兰塔言辞恳切,举止却像个不知礼数的蛮荒人,神色粗犷中带着草原强盛者咄咄逼人的态势。 扶向阳拖着虚浮的身子迈上入殿的长阶,乌兰塔口中要迎娶的长公主,便是她。 半盏茶前,扶向阳还坐在前往草原的红轿中,顶着姑娘出嫁时的红头盖。蓦然轿子激烈晃动起来,禁卫军大喊着保护公主,冷箭破空入肉声与刀戟碰击声搅动起不安的氛围。 长刀挑开翻倒的红轿,扶向阳那一瞬的思绪在脖颈处骤烈的疼痛中戛然而止。温度随着溅涌的鲜血散开,意识连同光亮被沉没在深水里,直到半盏茶后...... 乌兰塔放肆的求娶之言搅乱长乾殿君臣辞旧迎新的大宴,百官细碎激亢声和乌兰塔不要脸的发言一下子聚拢起扶向阳飘散开的思绪。 她闷闷地咳着,胸腔肺腑好似布满了细碎裂痕,精致涂抹的妆容也没能掩盖住她苍白似鬼的病容。 扶向阳拢着披风,在殿外站定了片刻。旁人只以为蒙受圣上恩宠十六年的长公主被突如其来的和亲吓坏了,却不知她此刻脑中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或前或后地拨动。 或是永宁十七年,和亲队伍入草原境域第三日,长刀架在扶向阳脖子上,连骨带肉地劈来。 或是永宁十五年,乌兰塔立在大殿正中,百官跪于两侧。高殿之上,大渊帝沉着龙颜,摔了一壶玉酒,以一种扶向阳看不明白的神色望着她。 “福玉给父皇、母后请安。” 扶向阳穿过百官跪伏的大殿,立于殿前沉沉地将膝盖磕在玉石地上。她双手平举,右手覆于左手之上,弯身伏于地面。 “快,快起来!” 大渊帝失态地从龙椅上站起,往前连走了几步,似要亲身走下高殿将他最是宠爱的皇女扶起,但脚步最终还是停在了玉阶处。 或许世间事就是有诸多的玄妙。扶向阳无法理清人死而复生、往事又回溯的原理究竟是什么。就像她此刻感受着不断从膝盖处涌上的凉意,困惑于上天让她再入一次死局的意义是什么。 让她重温高贵皇女背井离乡的痛苦,还是让她回味头颅与身子分离的惨状。亦或只是命运想单纯地嘲弄一下她这个有眼无珠的可怜人。 扶向阳疲倦地阖眼,复又不得不在长宁帝免礼声中挣扎着直起腰背。两串泪珠断了线,滚落进衣襟里。 “是阿玉不孝,蒙得父皇十六年恩宠,却仍想一直承欢膝下贪心更多。” 思绪转动,扶向阳选了一条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道路,她没有仗着陛下恩宠,在群臣面前大哭大闹大喊着:草原蛮子,本宫不嫁。 硬碰硬的结果扶向阳已然知道,大渊帝不会为了一个在大殿上吵闹如泼妇一样的女儿的生死同草原撕破脸。 但若她抬着一张与已逝的纯曦皇后九分相似的脸,又扮作楚楚可怜、明珠堕泪的模样呢。 男人最是爱看娇弱美人软弱无骨地依附在他们身上,曾经的大渊帝与纯曦皇后少时便定情,恩爱至死的佳话在民间传得再好听,说白了也不过是因为她母后貌若仙人又端正温娴。 大渊帝果然面上多了几分回忆旧人的思绪,长乾殿明亮的烛火落在殿中,光亮散在跪于地上的扶向阳面上,将她苍白失色的面容映衬得有几分姝丽。 “福玉说得是什么胡话,本宫同陛下可都知福玉孝心,最是不愿见着你父皇为此忧心的。” 纯曦皇后病逝后,次年华贵妃被抬为继后。她待扶向阳极好,至少明面上从未有人指摘。幼时,扶向阳总以为这是上天给她的极大恩赐,让她多得了一份母爱。 “阿玉自然是不愿父皇为阿玉担忧的,只是阿玉这副身子也撑不了多久了,大王子要娶便早早娶了阿玉罢。” 扶向阳并未说谎,散在胸腔肺腑中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喧嚣着今世这具身体是何等的残破不堪。 “只是、莫要太晚了,只娶得本宫一具尸首。” “福玉!慎言!” 大渊帝听不得扶向阳这般悲观的话,十多年前缠绵病榻的纯曦皇后临死前也是同扶向阳此刻一般,面容灰败,气血两空。似要下一瞬饮恨西去。 “朕不许朕的福玉拖着病躯远嫁。”大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