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
仲夏多雨,食时已过,石碣村下了场霏微绵密的薄雨,似绸,殷实的匝在身上,是种缠绵的丝凉……茹昭掩了窗,偶有几根银丝仍不死心的蹑足潜入,妄图窥探裙钗们的私语…… 房内,茹昭燃了支沉香线,烹了壶松针茶,青烟缭绕中,才于阮氏对桌落坐,切脉。 “昨夜施针后,娘子可有不适之处?” “尚未有不适。” “娘子此患乃寒虚之症,虚则风寒乘袭子宫,遂才绝孕无子。小女开剂温补方子,悉心调理即可,但,此只为其一。” “茹医师,这其二是?” 茹昭撤了手,正色:“娘子此疾,看似外虚,实则思郁过甚致伤心脾冲任之源,经年累月,血气日枯,渐至经脉不调,如此何以成胎?这裉节儿,在于此。” 阮氏顿住,整张脸凝成死面,唯有洇了水的眸子是活的,聒噪着、熠动着。 沉香,最为净神,余烟晕化成雾,匀和的弥散开,将这一室的光景定下来,似实如梦……遂而,沉默便不再显得滞重。 茹昭莞尔,率先打破这浮生梦:“娘子可晓得我们医家的规矩吗?” “行医问诊皆作喑人,娘子大可不必怕与小女交浅言深。再者……”茹昭执手环覆住阮氏掌心,目光恳切:“姐姐,郁结于心终归不是办法。” “妹妹尚未成家,不知其中辛苦。”阮氏眉心陡然一颤,另一手回握茹昭,四手交叠,没了介怀,深埋心中之语亦不吐不快:“这日子难过啊……” 茹昭紧了紧力道,凝着她,鼓励她说下去。 “前些时日这郓城县衙又发布告令,凡为渔户,每家需得缴纳一两银子渔税,限期三日,违期竟要罚三个月苦役!这科差压得我们实在喘不过气来,如今鱼又难打,我不做些零散活计如何维持度日。” 常言苛政猛于虎,寥寥几笔的记史,字里行间夹杂的是多少性命的心酸泪,血海仇?然而故事一直在循环往复,没法完,完不了…… “日子本就清苦,我嫁过来,原本养在二郎家中的婆母只得搬去和五郎一同住。我心是有愧的,于情于理,都会时常去五郎那边照看,婆母心中有怨,我理解,想着经年累月总会以真心换得真心……” “可后来……我身子大不如前了,渐渐不似过去那般殷勤,却又少不得误会一番,我虽受得起抢白,可我只怕他心的那杆秤,是否早已不平。” “姐姐可与二爷谈过?” “怎会。他的难处,亦不愿让我知晓;我又怎能拿我的苦闷去烦扰他。嫁于他,我未曾后悔,我深知他的不易……我只是个妇道人家,他一顶天立地男儿,心里存了太多人,太多事……” 至近至远东西, 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 至亲至疏夫妻。 这世间有多少夫妻最后走到‘妻不知夫,夫不懂妻’的结局?记不清。茹昭嗟叹:“姐姐可知,二爷很担心你。” 茹昭直视阮氏怔然的脸:“有些话不说,却不是不在意。” 不宣之于口的情,往往埋没在生活琐碎中,愁劫将其碎成齑粉,囿于生计的人又哪有精力寻踪觅迹? 茹昭知晓慰藉之语大多空泛,非局中人,无论怎样参言劝慰,终归是有种跳脱三界俯览众生的轻慢的嫌疑。 茹昭轻拍了拍她的手,渐渐抽离,起身:“姐姐这病,在于破局。” “破局?” “对,心局。”茹昭背过身去倒茶,手臂不自觉扶上左臂内侧,按抚,眼神逐渐悠远:“放过自己,那旁的便很难再为难到你。” “放过自己?”阮氏喃喃,似懂非懂。 “是啊。”茹昭回眸浅笑,端起杯松针茶递于阮氏跟前,“别苛求自己,若问心无愧,只需记住:错不在你。” 骄阳破云,几束残光泼洒世间,阴霾未退,仅留的几隅温暖略显菲薄,却也因此格外的弥足珍贵。 茹昭离了屋来至院内,释重般的伸了伸筋骨,旋即,去了堂前,寻到阮楚:“楚哥儿。” “茹医师,是有什么吩咐?”正补着鱼篓的阮楚,撂了手中活儿,问询道。 “刚为娘子复诊,有些情况需得嘱托下二爷。” “好,茹医师请随我来。” 阮楚引了茹昭至堂屋,敲门两遍后,自推了门入内,茹昭跟随其后。然则,待她进门时,却莫名觉察到屋内几双眼神的异常。怎么说?似是秘谈被打断后,不自然流露出的一种防备、沉滞,这是人下意识带出的反应,做不了假,况且这吴学究亦是一脸肃然,其中定有问题,茹昭暗忖,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