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从昏迷中醒来的玉清君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被击倒在眼前的天梁。顺着地砖的纹路蜿蜒的血痕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蛛网，戴着银杏叶配饰的令使跨过横在地上的断刀，来到她面前。

不远处是一个端坐于半空，顶生双角，背生六臂的青年，隐在薄纱之间的面容雌雄莫辨。青翠的枝蔓缠绕在那对如鹿般的角上，颈项上的环佩无风自动，金属与宝石连缀而成的首饰叮当作响。他见龙女醒来，本就不曾落下嘴角又上扬些许，放缓了声音对她说：到我身边来，不朽的族裔。

他像是叹息一般呼唤着少女的尊号。

“来吧，玉清君。”

这个人，她是见过的。作为巨龙的遗物，在将她创造出来的神明死亡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被叫作“药师”的星神曾与尚且年幼的玉清君有过一面之缘。

——巨龙啊，这就是你的遗物吗。

有着温柔嗓音的星神遥遥地望着持明龙裔天青的眼睛。盘亘在药师周身的古老龙神说，是的，她就是我最后的造物，继承我一部分命途的令使。

不朽的龙神自诞生之日起便统御万灵，役掌雷电风雨，控制万物祸福生发之枢机。持明继承永生与兴云布雨的血脉，最后的龙裔司掌祸福生机。

“她叫什么名字？”

“玉清。”

不问缘由，自愿为一切祈求得到永生不死的信徒赠予长寿的神明伸出一只手，慈爱地触碰面前持明的面颊。披在肩上的长发水流一般淌过指间，一双苍翠的眼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司掌丰饶命途的神灵俯下身，随着混杂了草木与一股甜香的气息一同被玉清感知到的是额头传来的触感。她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一丝悼惋，为死去的旧友，为作古的巨龙。

诞生至今不曾体味过的慈爱与包容，还有幼时匆匆一瞥的会面让玉清君眷恋地去牵住对方伸出的手。这是她第一次明晰来自他人的怀抱是如此地温暖，以至于头脑昏沉得几乎放空思绪。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会这样表达对她的爱。打着保护的旗号将她禁足在宅院里的持明族龙师与仙舟贵胄不会也不敢同她多有交流；拱卫身侧的几个护卫始终恪守着君臣之间的距离，虽有关怀却无亲近之意；至于早已陨落的龙神，关于他的记忆早已被岁月冲刷得模糊不清。

玉清曾问过负责教导她的天机，爱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短发及肩的年轻女人笑了笑，说爱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只能亲自去体验的东西。

“可是天机，我没有机会去爱呀。”少女捧着写了“静女其姝”的古国歌集，不理解姑娘送给小伙的彤管究竟美在何处，“你会爱我吗？”

对于这个问题，天机说，我自然是爱您的，我们都爱着您，臣爱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您要是不信，可以把天梁叫来问一问，她若是承认，那便绝无可能是臣在搪塞您。”

于是总与玉清君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护卫单膝跪在她曾经发誓要为之献上忠诚的主君面前，让额头贴上对方的手背。那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的，隐藏在君臣身份之下的告白：

我会爱您……我们都会爱您。年年岁岁，直至永恒。

对感情一事仍处于懵懂时期的少女笑着说，我也会像你们爱我那样爱你们哦，天梁。

“话虽如此，主君，爱上某个人之前千万要记得擦亮眼睛。”天机没有揭穿同僚的私心，也没打算将人世间由爱而生的悲剧摆到玉清君的眼前，只是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唤回玉清君思绪的是不知何时缠上手脚的枝蔓，还有忠心耿耿的护卫倒在眼前的光景。她主动去牵慈悲的神灵伸至面前的手，呼唤丰饶之主的名讳，请求他赐下神迹挽救已死之人。

本就对旁人的祈祷予取予求的神自然不会拒绝。

他说，我会赐予你祝福。

枝蔓向着衣衫内部延伸，陌生的触感让她的身体像是蝴蝶飞行时的双翼一般轻颤。药师轻声细语地诱导面前的少女放松精神，一双手温柔地抚上身躯。

……

玉清君被丰饶令使掳走一事在持明族内部如同落入一潭死水中的一颗石子，终于激荡起些许波纹。带队的是岚，领着从曜青赶来的一队亲兵，追逐着丰饶留下的神迹。离开方壶之前，他对阿基维利说，联络玄曜的任务交给你了。

“幸好天相本就对肉身的泯灭早有预料，参考金人提前打造了一批偃偶。”阿基维利朝友人笑了笑，“仙舟的玉兆系统尚未完善，也正是因为如此，从目前的这些数据其中截获六位护卫的意识来模拟人格不算难事。”

“这是新技术，博识尊也很好奇由一串代码构建的人格究竟能够成长到何种地步。”

好了，去把你的月亮带回来吧——灰发青年朝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