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

这条路上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洛莉娅终于抬起眼睛来，在时隔这么久之后再一次直视这个她曾经以为会成为她一辈子好朋友的人。

卡特丽娜也已经长大了许多，她那浓密的黑色长发一直垂到腰上，洛莉娅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经她们是怎样窝在房间里，拿着梳子替对方笨手笨脚地挽出奇怪的发型，然后笑成一团；她的五官也愈发显得深邃，而且长高了许多。明明她还要比洛莉娅小上一个月，可现在她们俩站在一块，倒像是卡特丽娜要年长些似的。

洛莉娅曾经以为自己再次见到卡特丽娜时会愤怒，会流泪，甚至会做出些可怕的事情来，但事实上，当卡特丽娜真的站在她面前时，洛莉娅看着她，却只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疲倦，好像她们从来就是不太熟悉的陌生人。

“……好久不见，洛莉娅。”最终，卡特丽娜神色复杂地看着洛莉娅，轻声说，“你没有去圣彼得小学，也没有去威姆斯特……你是去了外地的学校吗？”

“这不关你的事，卡特丽娜。”洛莉娅几乎不愿意看那双眼睛，只是冷淡地回答，“你过得怎么样？我想你一定和那些英国孩子融入得很好，是吗？”

“……还不错。”卡特丽娜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说，“他们比‘那些人’友好得多，我交到了一个还不错的朋友——她是英国人。”

“祝贺你。你终于实现了曾经的愿望。”洛莉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尖锐地讽刺道，“我要走了，别再和我说话，甚至别再说你认识我了——如果你的朋友又发现了这个，说不定你的努力就又白费了，是吗？”说到最后，洛莉娅几乎忍不住喉咙里的哽塞，她只能飞快地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吐出最后几个字，然后转头就走。

“我能怎么做，林？”在她身后，卡特丽娜同样激动地喊道，“我不是你！我受够了总是低人一等的滋味！我只是想要白人平等对待我！你能够去外地的好学校读书，你能离开这里，可我不行！”

“那就滚去巴结你的白人朋友！”洛莉娅近乎失控地尖叫起来，甚至不顾自己就站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间，回过头声嘶力竭地冲着卡特丽娜吼着，“难道我就不是你的朋友吗？！我做错了什么吗？！别再为你自己开脱了，卡特丽娜！”

从出生到现在，洛莉娅从未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下粗野地大喊大叫过，可她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愤怒和委屈已经占据了她的大脑，她甚至连身旁汽车尖锐的鸣笛声也听不见了。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洛莉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街道对面。卢西恩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脸色难看得要命。卡特丽娜已经不见了影子，洛莉娅趴在卢西恩的肩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们回家，莉娅。”卢西恩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询问，质疑或者责备，他只是沉默地用手拍着洛莉娅的背，一次次地替她擦干眼泪，最后沉沉地说。

“记得关上窗户。今晚或许会很冷。”在睡前，卢西恩敲响了洛莉娅的房门。

“我知道。”洛莉娅给自己盖好被子，看着卢西恩走过来坐在床边，低头替她拨开额头上的碎发。

“晚安，莉娅。”卢西恩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或许现在你很难听进去这个，但是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哥哥。”洛莉娅喃喃说，“我只是……我觉得很累。”

“睡吧。”卢西恩替她掖了掖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