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张清俊的脸上如果没有任何表情，才会显露出独属于仙界的“慈悲”，那是对万事万物平等相待的慈悲，因而不带任何爱恨情仇、喜怒瞋痴，他一生最多的笑，留给了郁梦。

郁千桦曾经很认真地问过他：“你就不打算回‘封神之地’了吗？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

家？

伏灵不知道家是什么，如果家指的是被同类和外族觊觎力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话，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回去了。

可如果不回去，他的修为就不会再涨，还会被洞天的妖气逐渐蚕食力量，最终化为朽木，也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啊！”

山鬼女不受控地朝伏灵飞了过去，再度摔落在地上，她的眼前闪过了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她意识到什么，朝天空看去，琥珀光变作了密密麻麻的网，遍布了整个洞天！

“说。”伏灵居高临下，冷冷地说。

山鬼女皱皱眉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兀自发起脾气来：“我不要。”

琥珀光之网逐渐朝她压缩过去，她的手臂上最先出现菱形的网格印记，网格越切越深，山鬼女的身体表面被挤压出血液。

半仙一脉，天生排斥外界，如今接触到妖怪的血液，琥珀光比伏灵本身更为抗拒，因此不断闪烁起来，天色也因为他的动怒而变暗，这一派景色看上去就如同群星闪耀。

伏灵不再手软，冷冷地看着山鬼女因为无法动弹和难以忍耐的疼痛而发出叫喊，但是她的哀泣惊动了郁梦，郁梦担忧的声音从庙宇中传出来：“伏灵，不要重蹈覆辙！”

这句话令伏灵的神色一怔，琥珀光在这个瞬间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个灵动的身影凭空出现，将山鬼女抱离了伏灵身前，琥珀光化作绳索变作一个鸟笼的形状，将那二人罩在其中。

“就算损失了修为，半仙的力量还是很恐怖啊。”

竹隐僧放下血淋淋的山鬼女，如此说道。

伏灵没有理会，嘴唇微翕，念动了咒语，庙宇重新展露出本体，他飞身进入庙宇中，重新把郁梦抱在了怀里，郁梦又晕过去了，伏灵握着她的手掌，用琥珀光暂时为她止血，眼神中充满了自责。

刚刚的琥珀光之网耗尽了他的力气，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一个局，连蕉婆婆都参与其中。

竹隐僧竟然走出了牢笼，紧跟着进入了庙中，看见伏灵对他怒目而视，他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连忙解释道：“哎哎，可不是贫僧偏心，实在是因为万有的手段过于狠辣。”

“当年万有退婚，遭到了山鬼一族的拒绝……”

“我知道。”伏灵似乎不想听他多说这些陈年旧事。

竹隐僧朝自己手心吹了口气，手中立刻出现了一截细小的竹管，竹管飘到了伏灵身边，慢慢落在了地上，竹隐僧努努嘴，像是安抚小动物的情绪似的，说道：“这是凝血露，人和妖都能用，给小梦的手涂上吧。”

伏灵没有拒绝，凝血露呈透明色，散发着竹叶的清香，比他的琥珀光更适宜于人类，郁梦的手掌心立刻被止住了血。

“现在可以听我说了吧。山鬼后面来找过万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万有独自去……灭掉了山鬼一族，那孩子——”竹隐僧同情地望了一眼岸边的山鬼女，“那孩子叫阿隐，万有唯独留下了她。”

伏灵皱了皱眉头，万有满身是血回来的那个下午，其实被他撞了个正着，但他与万有的关系一直称不上好，所以他不问，也不敢问，毕竟，郁梦当时还是很喜欢这个爸爸的。

“阿隐是妖，不能离开这里的庇佑之所，否则枢密署、关天、学城，都会盯上她的血脉，所以她等了郁梦十年。”

竹隐僧又喝了一口酒。

伏灵抱紧了郁梦，但又怕碰疼她，“但小梦不知道这些。”

“她终究会知道的，她也必须知道，你能杀死阿隐，但山鬼的灵魂从未消散，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再度降世，带着记忆降世。你能以半仙之力，对抗整个山鬼一族吗？”竹隐僧的语气凝重起来，整个人也不再吊儿郎当。

伏灵没有否认，但他想先弄明白一件事：“蕉婆婆为什么让我来找你？”

竹隐僧忽然笑了一下，很讽刺的笑，仿佛伏灵问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当然是调虎离山，小半仙，你对‘心’的理解太过狭隘，你以为蕉婆婆是你的家人吗？不，她只是被万有一家囚禁百年的仆从。”

“她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憎恨万有，以及他的孩子。”

伏灵忽然想起了郁千桦以前常和他说过的话：“伏灵，你要是不离开这里，心是无法长大的，心无法长大，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