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数九严寒，风里似带着冰渣子猛烈敲打着窗，积雪的阴云压在头顶，遮盖了微弱的冷月，景县西面大街苏家后院里灯火通明，将这带着雪寒气的天儿染了几分暖意。

苏家老爷苏河政在书房坐着，他生的儒雅，并不像一般商爷那般精明，更多的是低调谦逊，所以平日里景城不知道他的人多以为他是读书人。

读书人算不上。年轻时，苏家太穷，根本供不上苏河政的束脩，无奈只能从商维持生计。

好在几十年来勤勉努力，也算赚得一份家业。可惜这一代他只生了一个女儿，夫人早逝后也不愿再娶。

如今女儿十六，到了议婚的年纪，苏河政想法设法为女儿苏紫萍寻了一个十里八乡难得的秀才。

正想着，房门被轻叩，苏河政抬起头来，低声道：“进来吧。”

红木雕花门从外面被打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位年约十六的妙龄女子微微颔首跨步进了门。

她生得一张鹅蛋脸，柳叶眉，杏眼翘鼻，温柔似水中又带着几分娇俏活泼。上身是青缎掐花对襟外裳，下身着霞彩千色梅花襦裙，外罩一件狐狸毛边锦绣马甲。

一身打扮虽算不得多富贵，也算上好料子，惹着几分乖巧贵气。

“爹爹，这么晚叫我来书房是为何事？”苏紫萍坐到苏河政对面，规规矩矩地问道。

苏河政将手中一男子画像递给苏紫萍，斟酌道：“这是爹爹多日来为你物色的未来夫君，你看可行？”

苏紫萍毕竟是个女儿家，这会儿要当着父亲的面看男人画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父亲话已经说了，她也不好推诿，只能小心翼翼地接过画像，不好意思地快速瞄了画像一眼。

只见画像上那公子五官生的普通，身形偏瘦，算不得多好的皮相，但也不算入不得眼。苏紫萍问：“这人是谁？”

苏河政听她问来，便耐心道：“这是李家秀才，听闻他八岁能赋，是个人才，而且他家中贫寒，想是这样能干的人以后在科举路上定有大作为。现今把你嫁过去，再帮他一把，以后他会记咱们家的恩，你也能跟着他过好日子，日后爹爹也就放心了。”

苏紫萍从小循规蹈矩，很听父亲的话，既然父亲已经为他考虑周全了，她也没什么说的。反正在她思想里，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也一样。

爹爹既然已经考量过人品，那定是没有问题的，她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那就听爹爹的没错。

“嗯，女儿听爹爹的。”

苏河政见女儿懂事乖巧，颇为欣慰：“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以后你会好的。到时候爹爹多为你备些嫁妆，他家中除了一个老娘再无他人，想他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苏紫萍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点点头。苏河政见女儿已经同意，便决定明天去寻媒婆将这事定下来。

回房的路上，小丫鬟霜儿搀着苏紫萍的手小声道：“姑娘，你就这样同意了？也不去考察考察未来姑爷究竟如何？万一成亲后他对你不好怎么办？”

苏紫萍走在回廊上，脚下有化掉的雪水，湿漉漉的，裙摆染湿一片。她声音清淡：“嫁谁都一样，都是过日子。爹爹做生意这么多年，相比也是看得清人的，总不会害我吧。”

霜儿感觉有些不对劲：“老爷肯定不会害你，可有些东西还是需要自己去看看，万一老爷看走了眼呢？”

“爹爹怎么会看走眼。”苏紫萍轻笑，只觉得霜儿太过天真。

“姑娘，人家说要跟人过一辈子还是得有感情，你与那人都没见过面，嫁给一个陌生人，不别扭吗？”

苏紫萍听着这话，突然脚下一顿。从小她乖巧温顺，只要爹爹开心就好，其实从未想过自己开不开心，好像爹爹开心，身边的人开心，她就开心了。

这会儿霜儿一句话将她问倒，她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她从未遵从过自己的内心。

想着，苏紫萍心里有些发堵，尽管天儿有些冷，她也想再走走。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霜儿，便只道：“我们再走一会儿吧，平日里房间里呆着发闷。”

霜儿点点头，搀着苏紫萍往后院池塘而去，今夜没有落雪，月光皎洁，撒在被冻住的池塘面上，泛起冷白的光，倒别有一番精致。

苏紫萍站在这儿，只觉得刚才的烦闷少了几分，忽然一阵冷风吹过，直往人衣服里钻，苏紫萍缩了缩脖子，将手往狐狸毛手圈里再塞了塞。

“姑娘，我去给你取一件披风。”霜儿见状马上道。

苏紫萍点点头，霜儿便小跑着离开。苏紫萍抬头看了看月色，感觉心情舒畅不少，她见着被冻住的池塘泛着白光好看的紧，鬼使神差的竟想上去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