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烛
不要打搅他了,这腿再难受,几个时辰的功夫也就好了。你也早些歇息吧,不必为我忧心。” 话虽这么说,但谢枝也不可能真放任他一个人在地上过夜。她略一思索,干脆从自己的榻上抱来褥子,照着李承玉的样子坐到他身边:“大公子,左右你也无事,我也睡不着,不如我们干脆做个伴吧?” 李承玉微微歪过头,仿佛还在努力理解她的意思似的;谢枝本来十分坦然,可不知为何被他望得又有些紧张,欲盖弥彰地拉高了褥子,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两个人就这么陷入了尴尬的安静里,正当谢枝暗自埋怨自己鲁莽嘴笨的时候,却感到李承玉扯了扯她的褥子。 “谢姑娘,记得底下也要垫上,姑娘家可不能直接坐在地上,对身子不好。” 谢枝乍一被他提醒,下意识把褥子扯好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小声道:“大公子放心,我身子一向康健得很,没那么容易生病的。” 李承玉的目光像片柔软的羽毛,轻轻地落在她身上:“想起前几日谢姑娘你还曾下水救人,看来是我低估谢姑娘了。” 谢枝又被提起这事,颇不好意思地拿手挠了挠脸颊:“其实这也没什么,我在江南出生,那里溪河众多,小孩子都爱下水胡闹,自然而然便练出了些水性。” 李承玉轻声笑了笑:“谢姑娘看起来这般温柔稳重,我实在有些想不到你幼时也和顽童一样胡闹的模样。” 谢枝缩了缩脑袋:“也许就是因为我太过顽劣,所以我父亲才会如此厌恶我吧。” “我与令尊虽只有一面之缘,可我却觉得……他也许并非如表面一般。” “你不明白……其实我父亲以前对我,是很好的。”谢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我虽在江南出生长大,祖籍却在长垣。年关将至时,我们一家总要北上祭祖。你也知道我祖父犯下了滔天大罪,以至于连累了整个谢氏,因此族中其他几脉,都对我父亲颇有怨言。特别是几位叔伯公,每次祭祖时,他们总免不了说几句难听的话。” 说到这儿,谢枝嘴角抿出一个又自得又懊丧的弧度来:“结果有一天,我没忍住,就把那些老顽固臭骂了一顿。” 李承玉难得大声笑了起来,他微弯的双眼像摇碎了天上的星子,洒在人间风起涟漪的长河中,令人目眩神迷。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又说不过我,结果恼羞成怒,去找了我父亲。”谢枝听了他的笑,顿时搅散了提起这段回忆时心头的阴郁,“我父亲勃然大怒,说是我平日里读书把心思都读野了,把我的书都拿出来给烧了,还罚我到祠堂罚跪了好几天。” “令尊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对你态度大变?” 谢枝点点头:“从此以后,他就不准我再读书了。” “所以你小时候,并不觉得你祖父的罪过应该累及你父亲和你是吗?”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眼中糅杂着疑惑和迷茫:“是的,可是随着我慢慢长大,我发现责骂我的人越来越多,我也想不明白了。我本来觉得做下错事的并不是我父亲或是我,我们为什么就应该承担这一些呢?可我又想到,所谓簪缨世家,本就是一代承袭一代的荣耀与功勋。大家在承袭这些时,从来都是觉得理所当然;而我现在要否认我祖父传下来的罪,是不是只为了逃避和软弱?” “谢姑娘,”李承玉道,“其实我多少也能明白你的心思一二。可是说实话,我也无法安慰你什么。一个人的切身之痛,是多少好听的道理都抚不平的。但谢姑娘,我相信以你的心性,终有一日能够放下这一切是非。旁人的嘈嘈切切,并不能掩盖你心里真正想说的话。” 谢枝把头枕在小臂上,偏过头,李承玉的脸在微弱的烛火下半明半暗,但依然柔和得像一团云絮。于是她轻轻地开口了,像害怕把这团云絮吹走似的:“大公子,你真的很好,每次面对你,总是忍不住说些我的心事。” 李承玉看到从菱花窗格里透出来的天色掺上了白,又看到谢枝笼着困意,眼皮子半合,知道她是困了,于是也压低了声音:“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互相倾诉,不也是寻常事吗?不过……” 他抿出一个笑来:“谢姑娘直到现在,还是称我为大公子呢。” 谢枝真的困极了,比平日里更少了几分防备,吃吃地笑起来:“大公子,不是也一直称我为谢姑娘吗?” 然后,便再没有回音了。 屋前玉阶已渐渐地染上了白霜,楸树叶子上的露珠子顺着叶脉聚成了团。一阵风悄悄地吹散云翳,露出廓清的天宇。 夜便到头了。 李承玉看着眼前的绣屏,群青起伏,日燃昭云,可都没有映到他的眼里。他想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会儿,然后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