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深恩
正巧这说话的工夫,日头已攀上了天幕正中。太后只以为她是累了,便说道:“你瞧哀家,拉着你说了半天话,没想到已过了这么久的时辰。哀家本想留你用了午膳再出宫,但又想到你恐怕还没拜见过公婆,这嫁人的头一顿饭,还是该在夫家才对。哀家就不做那不知情识趣的人了。” 太后唤来文雁,赏了谢枝一对碧玉镯子,一柄如意翡翠,还有一尊白玉观音,然后又亲自拉着谢枝的手,送她出了永寿宫。 谢枝正受宠若惊地要向她行礼告辞,太后却又扶着她的手,说道:“别喊什么太后了,咱们一家人不说这么见外的话,你就叫哀家一声姑母吧。” 谢枝嘴唇微微开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喊了一声:“姑母。” 太后笑得发间的步摇都晃了起来,慈爱地拍着她的手:“好孩子,好孩子,去吧。” 谢枝这才如蒙大赦般,行礼告退了。 望着谢枝同骊秋离开的背影,文雁小声问道:“娘娘似乎很喜欢谢家这位姑娘?” 太后这时已收拢了脸上的笑意:“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哀家喜不喜欢有什么干系?你方才没见她腰间别的那块玉佩吗?那是承玉六岁时先帝所赐。那么块清透无暇的和田美玉,多少年了也没出几块,他就这么系在了这丫头身上。他心里是个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 文雁忍不住笑,眼角现出几道细纹:“没想到大公子平时看起来冷冷清清的,真遇着了在意的人,与寻常男子也没什么分别。” 太后摇摇头:“他难得这么在意个人,哀家还能说些什么?虽然哀家看不上这丫头那股小家子气,但毕竟看起来也没什么坏心思,且由她去吧。” ———————————————————— 回相府的马车上,骊秋正专心致志地在瓷盘上摆好点心,准备让谢枝先垫垫肚子,谁料她刚转过身,却见一直默默望着窗外的谢枝,脸上流下两道泪来。 骊秋吓了一跳,忙问道:“少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磕着碰着了?” 谢枝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哭了似的,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双眼有些空洞茫然,怔怔地说道:“许是方才外头起风,眼里进了脏东西吧。” 骊秋自然明白这只是借口,可又揣摩不到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替她把车帘放了下来:“少夫人,要不你先歇息一会儿,相府过一会儿就到了。” 谢枝也不拦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就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其实她明白自己哭的是什么。即使夫家门第高贵,即使他们待自己都亲厚敦睦,可是并不妨碍,她心里唯一的一丝骄傲在慢慢死去。 尽管打小父亲就念叨着女子读书无用,可是她仍旧记得老师曾抚着自己的头,告诉自己,阿枝,衮衮诸公比之于你,鲜有胜者。 于是她苦闷时读书,伤心时读书,迷茫时读书,熬过四季轮回,莺鸟飞转,花落叶生,雨落雪晴,她以为自己会因此而不同。 而她今天终于从这场春秋大梦里被打醒了。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人妇,为了苟且此生而讨好献媚,往后余生于她而言都成了一眼便可望尽的乏善可陈。 她的骄傲死尽了,谢枝也就慢慢死去了。 ———————————————————— 谢枝被骊秋扶着走向相府时,发现余婆婆早早地就在门前候着了。她仍旧吊着那双细长的眼,浑似不耐烦的模样,愈发显得刻薄。 谢枝有些怵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余婆婆,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吗?” 余婆婆见她来了,敷衍地行了个礼,便一扭身往里走了:“少夫人这一进宫可去了好些时候。” 谢枝心知她暗里在埋怨自己让她等得久了,也不说话,只是带着骊秋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余婆婆自顾自地说道:“夫人嘱咐老奴一见了少夫人,就带你去见她。少夫人可莫怪老奴心急。” “余婆婆哪里的话。”谢枝乖顺回话,并扯了扯想要争辩上几句的骊秋。 见了李夫人,余婆婆便卑下地走到她身后侍立着了。 谢枝正要行礼,却反被李夫人握住了手,带着她往屋里走,亲切地说道:“我听说今日一早太后便召你进宫,想必也给你赏赐了不少玩意儿。我不比太后富贵,便想着近日这天儿正要转冷了,所以特意请了几位裁缝师傅来,给你做几件合身的衣裳。” 谢枝来时还思忖着该如何应付李夫人,结果这被开门见山的一番话,反倒弄得不知该如何招架了。 她怔怔地张开了双臂,任着裁缝拿着尺表在她身上比划,另一边李夫人还时不时挑出几匹自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