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r> 柴桑心中唏嘘不已,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二十年。 然而感慨归感慨,翌日兵戎相见时,留不得半分情面。 韩载匀站在城楼上,凝视着城外列阵以待的大周军队。 他既在蔺州,自然少不了与中原的兵马交锋,这些年,中原连年战乱,军民都不好过,南袭蔺州是常有的事,但多是小打小闹,拿些好处就回去了。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锁定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如果他没猜错,那便是柴桑。 他坐在马上,身形笔直,头高高地向上扬起。二人之间有一段距离,他看不清柴桑脸上的表情,但他猜,那是一种自信,势在必得的自信。 就像他即位之初便力排众议御驾亲征,一路狂追刘修几百里,仅凭一战,打得大梁再无还击之力。 这样一个人,可不好糊弄。 然而韩载匀不知道的是,城下的柴桑,此时也在看他。 他更不会知道,这并不是柴桑第一次这样看他。 十二年前,他以诗会友,在城楼上铺开巨轴,一壶酒下肚,挥毫泼墨,恣意张扬,当时城下人山人海,而柴桑,正在那人山人海中,像今日这般仰望着他。 十二年,沧桑巨变,似乎就在眨眼之间,城楼上那个身着盔甲的人,和当年的韩载匀,没有半分契合。 “攻城!”柴桑果断拔出剑,指向前方。 拿下蔺州,只用了三天。 三天后,柴桑登上城楼,亲自为韩载匀松了绑。 破城之时,韩载匀没有寻思觅活,他很欣慰,虽然他早就知道,哪怕再守五十年,这个人也不会为了一座城舍命。 “我见过你。”柴桑的声音平静得不像刚经历过一场大胜。 韩载匀卸下盔甲,将其整齐地叠放在一边,捋了捋自己的须发,才缓缓说道:“我是无福之人,不曾见过陛下。” 此时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墙上,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下午:“十二年前,我曾远远地见过你在城楼上,饮酒作诗。” 听了这些,韩载匀的情绪没有一丝波动,那不过是他在蔺州这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夜里里最常做的事。 “惭愧,让陛下见笑了。” 柴桑看着韩载匀波澜不惊的脸,突然笑了。 “你走吧。”柴桑突然说。 终于,韩载匀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从没有生出过要与蔺州共存亡的念头,但也绝没有奢望过柴桑会这么容易放他走。 “陛下。”这时九歌走了过来,柴桑让她在城门口等着自己,她等了许久,却迟迟没见他下去,放心不下,便上来看看。 她瞄了柴桑对面那人一眼,很快便猜出这是韩载匀,脱了盔甲,他倒是与她想象中的别无二致。 韩载匀她知道,他的诗她读过,不喜欢。 似乎是担心柴桑反悔,韩载匀没有多作停留,向柴桑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十二年前,陛下就是在这里见过他?”九歌看着韩载匀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之前柴桑说过的话。 “确切地说,是他在这里”,说着,柴桑的手指向城外:“我在那里。” “当时我站在蔺州城下,看着城楼上的那群人,突然觉得,蔺州城下的护城河,就像一道分水岭。” 九歌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就是当时蔺州城下的芸芸众生。 “以北的中原,百姓食不果腹,以南的韩载匀,蔺州,乃至泞南,吟诗作乐,夜夜笙歌,我想不通,为何明明山川相连,日月同天,却如此天差地别。” 柴桑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胸膛一起一伏,情绪激动。 “当时陛下,羡慕吗?”九歌知道,十二年前,他还在贩茶,她想知道,一个为了生计奔波的十七岁少年,看着另一个十七岁时就名扬天下的人过得肆意张扬,会不会心生艳羡。 “我羡慕”,柴桑诚实地说:“但也厌恶。” 看着柴桑一本正经地说“厌恶”,九歌的心一下舒展开来,这一霎那,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过往的每一个经历,构成了现在的他。 她爱的他。 “可是陛下今日,跨过了那道护城河。”九歌仰起头,看着柴桑的眼睛,坚定地说。 “是啊,我跨过了那道护城河。”柴桑嘴角微微上扬,一脸释然。 九歌踮起脚,解开柴桑的下颌带,替他摘下头盔拿在手里,另一只手牵起他往城楼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