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世界走出来,走向真正的世界。再看柴桑时,也不一样了,以前看他是一腔孤勇,现在看他是目击道存。 她开始真正走向他,无论是心中的桥,还是脚下的路。 父亲去世一年,她才有勇气翻开父亲留下的那些书稿。父亲留下的书稿不多,这很大程度上还得归功于她。 现在所存,都是父亲那年从洪水中逃生后,一点一点写就的。当时父亲在义舍,衣衫褴褛,张家在提供吃食外,还肯递上纸和笔,真是大义。 而父亲,在那样的变故和身体状况下,依旧提起笔,将所知所得见诸笔端,其中的坚韧和毅力,也绝非常人。 这些书稿,她整整看了两日。 过去了这么久,她依然为父亲的才华惊叹,这种才华,不是文人墨客的风雅,而是于故纸堆和平生所历的淬炼,父亲离京十年,字里行间,从未放下。 九歌心中明白,依目前她的水平,这些书稿她很难完全吃透。要让它真正熠熠生辉,她想到了两个人,柴桑和王朴,思来想去,最后她还是给了王朴。 柴桑要回开封了,郭玮写信催了几回,他一直拖着,直到秋后看着澶州今年又丰收,他才放心。也是因为不能再拖了,郭玮的身体状况,貌似不太好。 动身的那天,一行人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准备出发。然而王府门口已经围满了百姓,更有人直接上前牵住柴桑的马,拉着不让走。平日里与柴桑时常打交道的几个人,把他团团围住,为首的就是张勤。 “王爷,能不能不走啊。”张勤拉着柴桑的手,紧紧握住。 柴桑拍了拍他的手背,却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场面,他哪里见过,更没有想过。 “我今年四十多岁了,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父母官。”张勤说着,有些哽咽,他与柴桑来往的最多,对他的人品本事最为信服。 “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一任任的刺史上马,来来回回,谁把他们真正放心上了。 “我家才刚吃饱饭……” “澶州好不容易度过了这个灾……” “我们向皇上请愿,让王爷留下来……” “留下来吧王爷……” 一群人七嘴八舌,柴桑看着他们的眼睛,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走,他在澶州两年多,走遍了大大小小的乡县,踏遍了多少的山川河流,和全澶州的百姓耗尽心血与灾难抗争,亲眼见着他们日子一点点好过起来。 两年多了,他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甚至对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一棵树,都有了感情。他也不想走,可他不能不走。 有人在抽泣,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上了年纪的人才最伤心,一辈子了,他们在澶州活了一辈子,深知每一个新官的赴任,对他们而言都像是一场赌,十赌九输。 “大家回去吧。”良久,柴桑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悲伤的情绪依旧在无尽的蔓延和渲染,没有人挪动脚步。 “大家回去吧。”围在柴桑周围的人,一点点散开,给柴桑留出了缝隙。 “回去吧。”柴桑挥挥手,上了马。 依旧有人哭泣着,却渐渐让开一条路。 柴桑坐在马上,拽着缰绳的手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 他被眼前的场面感动,也被当下的情绪感染,他迈不出步。不是他对澶州有多重要,他做的很有限,百姓的挽留让他心酸。他第一次当地方官,没有丝毫经验,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然而他,何德何能。 他又下了马,分不同的方向,朝着四周的百姓深深行了几个礼,之后对着百姓说:“会好的,都会好的。” 此去,愿他能不负深恩。 城里的百姓一直跟随着柴桑的队伍,一路送到城外的十里长亭,像送一位远行的亲友。 长亭里,有人置了酒,杯酒下肚,柴桑望着澶州百姓,道了一声珍重,而后踏上新的征程。 此后,他这一生纵马行舟,走过无数的地方,却从没忘记过澶州。 九歌骑在马上,领略过一路的风景。此去前路,不可预知,只朝前走,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