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祖母心性坚悋，苛待于我，此府非久居之地。他要去游学，还想带着我一同走，说定能靠本事养活我。那时我只以为小孩子异想天开，坚持不允，没想到他便自己半夜里悄悄走了……再也没回来，再也没回来……” 孙氏说到这里目色一定，将眼泪抹去，“现下我才想明白，我儿所料不错。都说大房之子才质不俗，若我儿在，也未必输得他！ “傅骁，你一味顺从亲母，如今她终于将家搅散了，你也尝到了苦果，求仁得仁，怨不得谁。我与你断，旁人说我见风转舵也好，说我不守忠贞也罢，都无所谓。 “我只是，想清楚了。” 她将和离书掷在傅骁身上，决然转身。心中想：连阿缨都能心明眼亮地抛了泼天尊荣，悬崖勒马，她自苦自误多年，只以为一味忍让便能修得正果，却是时候向那孩子学一学了。 于此事，簪缨并不知晓。 便是听说了，她也没心情理会，只因这日入夜，一位不请自来;客人突访新蕤园。 当那一主一仆在堂厅;灯光下，掀落黑色软绸兜帽，簪缨看清为首之人;脸，微微静默。 当朝皇帝易装夜访她这小小家宅，真是委屈了。 “小娘子，陛下担心你这几日逢丧伤心，又知你不愿入宫，特意出宫来探望小娘子;。”原璁在侧旁极力地赔笑暖场面，“小娘子莫愣着了，快同陛下坐下说说话吧。” 在他看来，陛下如此纡尊降贵地深夜造访臣子家中，旁人不说肝脑涂地，亦当诚惶诚恐。 可簪缨却想起，白日里小舅舅接到了京口军情，带人出京回军镇整顿防务，去前向她作保，十五日凌晨前必定回来。 ——若皇帝当真心中坦荡，又何须趁着大司马不在时过来？ 他就算藉口是来探望郗贵太妃，都比说是来看她更体面。 旁人视李豫为九五之尊，敬之仰之，簪缨却是在他身边生活了十几年，在他膝头背过诗，摇他臂膀撒过娇。 而今视他，不过如同一位不称职;家翁，没有半点敬畏可言。 她既不让座，也不奉茶，只是一身素白衣裙站在皇帝对面，望向那双日渐混浊;眼眸，淡淡道：“陛下，你当真不知道吗？” 原璁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这小娘子问;是什么意思，生怕她;无礼顶撞到陛下。 下一刻，他却看见陛下慈爱;神色骤被打碎，错愕地抬眼看向小娘子，捻着珠串;手指颤了一颤，停滞下来。 簪缨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没有小时候;记忆不假，但看庾灵鸿对她;种种规训，她心底深处对庾灵鸿产生;恐惧，都佐证着庾氏在幼时教养她时，并不如她所说;视如己出。 那么作为皇宫主人;皇帝，对此会一无所知吗。 她叫了他十年父皇，“傅簪缨”三个字在他;眼里，又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是一个女儿、一把钥匙、还是一只傀儡？ 他今日;温情，做给谁看呢？ 埋头恭候在门廊外头;杜掌柜，罕见地露出严阵以待;神情，惴惴不安。却不想天子方悄无声息地来到府上，随即又默然而去。 这一夜，李豫一来一回，见了簪缨;面，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簪缨也只说了两句话。 她;第二句是：“请转告太子，后日我不欲见到他。” 六月十五，簪缨为父迁棺举丧。徽郡王李容芝向宗室请旨，破格为成忠公引幡，如约回京;大司马卫觎，不卸战甲，亲自扶灵。 王氏、谢氏、陆氏、周氏、郗氏等世家纷纷派子弟前来祭国士。 簪缨此前吩咐杜掌柜，此日要在礼仪之内，极尽排场煊赫之能事。她从不是张狂之人，却又不解释为何，然唐记上下皆是一心听从小东家吩咐;。于是秦淮河边，幡棚十里，半座京城，素银成雪。 簪缨素服洁白，素发袭腰，额缠孝带，手捧神牌，身后;青帏嵌璧丧车上，漆黑而巨大;棺椁肃穆静默。 她给阿父引路，去同阿母团圆。 在她身后，卫觎黑衣扶棺。 沿途每一幅张起;素白灵幔上，都印有一枚金黄色;马蹄金花押，那是唐氏商号;印记。 于是这一日;街头巷陌，已渐渐从人们记忆中淡薄;唐夫人，与生前名声不显;成忠国公，这对传奇伉俪，又再次出现在每个人;口中，无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