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房间里变得空空荡荡。江琅侧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稀薄月色,神情恍惚。 时过境迁,直至今日,癸卯事变已有三年。三年里,小皇帝左琮阳励精图治,权衡各方势力,虽是一路如履薄冰,但好歹让朝堂逐渐走向正轨。 江琅时常会回想起父亲的话。 “琮阳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你作为琮阳的兄长,要在暗地里多协助琮阳。” 江琅明白父亲所谓“协助”的具体含义。以天下事为重任,为百姓谋福,关键在“稳”。父亲期望江琅去做的,是协助左琮阳,维持稳定。 偏偏江府一族地位特殊,当年被株族,诱发癸卯事变,导致旧朝震荡,换了新朝。如今新朝伊始,根基不稳,若在这般薄如蝉翼的基础上重提旧案,就怕再次引发震荡,扰乱鲜血换来的得之不易的安宁。 江琅记得父亲家书中所说的原话。 “朝堂震荡,派系斗争,受苦的只有百姓,这并非我所愿。” “流芳百世,固然重要。然而沉冤昭雪,却也不在一时。” 所以父亲的意思是,要昭雪,但还需等待更为合适的时机。 可江琅自己的想法呢? 他辗转反侧,一夜难以入眠。 心里有声音在说,“沉冤昭雪天经地义,有何不可为的?” 另一个声音立即反驳,“此乃父亲遗愿,违背父亲遗愿行事,是要做不肖之徒吗?况且父亲并非不愿昭雪,而是希望待到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才能称为更合适的时机呢? 柴存说过,“将军,这是为江琛大人乃至江府一族翻案的最佳机会!” 梅季远也说过,“不想办法昭雪,你就忍心族人一直背负骂名?” 江琅有一种错觉,感觉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他耳边说着话,都在不停地劝他,“你该这样做,或是不该这样做;你该那样做,或是不该那样做。”他耳边充斥着各不相同的丰富繁杂的声音,让他本就难以做出的抉择,变得更加困难,叫他头痛欲裂。 唯有一个人,胆大包天,不经他的同意,擅自替他做了决定。 那个人是任月语。 江琅清楚,任月语偷走了他的密信,并且要在卯时之前,将密信转交给柴存。 *** 任月语奔跑在暗夜路上。 自张昌被参劾之后,晋西道群龙无首,人人自危,想尽办法寻求后路,哪还谈得上严格执行对灵泉坊内一行人的禁足。 任月语之前特意出门踩过点,知道该走哪条最隐秘的路能够到达驿站,知道该用哪种速度才能赶上卯时之前。 是该加快一些速度了。 夜风迎面吹拂,带来清冷寒意。她牵着裙摆,踏在银白月光之上奔跑,蜜粉衣衫与乌黑秀发随风飘扬,像一朵随林中溪水流动的春日桃花。 她的思绪全然环绕在怀里这封密信上。 若是顺利将密信交予柴存,那便意味着江府一族沉冤昭雪即将成为现实。任月语回想起穿书之前,曾经读过无数遍的《大明通史》,其中并无任何江府一族翻案的记录,江府灭族是固定的结局。 历史上,江府一族并未翻案平反。这封密信一旦交出,任月语或许将改变历史。 改变历史会有什么后果?会引发什么超乎想象的事情吗?会让一切变得更糟糕吗?会…… 任月语沉浸在未知的猜测中,没能注意到脚下的泥潭,脚底打滑,整个人不慎扑面摔了下去,溅起层层泥水。 紧跟在后方的程恒一阵心惊,条件反射要上前去搀扶,转念想起将军的嘱托,又立即收回了往外踏出的一只脚,躲过墙边转角,严严实实藏起来。 将军是子时才突然临时把任务交给程恒的。他说夫人待会儿可能会出门,让程恒到时务必紧跟夫人,确保夫人的人身安全。不过除此之外,切记不能暴露行踪被夫人发现,也不要干扰夫人的一举一动。 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没事的。 程恒为了遮掩行踪,不敢轻易出手帮助任月语。 任月语感受到了真切实际的疼痛。摔倒在地的瞬间,她用手臂牢牢护住衣襟前的密信,导致甚至手臂骨头都有了巨大的痛感。 她疼得干咳了一声。 也正是在包裹全身的疼痛中,在感受到□□疼痛的这一刻,任月语忽然想通了,对她而言,整件事情最关键的一环是什么。 最关键的一环在于,她认同江琛的话,但只认同一半。 江琛要江琅活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