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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儿住了一晚,恰逢村人要上镇子办事,便托人给周皓捎了个口信,叫他在桑坪等着自己,不必来回跑。 启程之时,难得没有下雪。 平日做事利索的心与,今次却像个丢三落四的老妈子,光收拾东西就啰嗦地问了十几遍,出门更是磨蹭得不行。福儿知道她那是舍不得自己,身心在做斗争,在问到第二十遍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按住了她的手。 两人并肩,一路走到小竹村外,沉默的心与忽然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抱住。福儿笑呵呵地抚摸着她的背安抚,可拍着拍着,自己却也随着她的抽搭开始掉眼泪,最后竟与她抱在一块痛哭。 偷偷跟来的指挥官默然地看着。 “又不是死生不复相见,有什么好哭的,地球上的女人都是水做的吗,眼泪说来就来。”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从前,搭乘星舰为海洋星征战时,作为指挥官的他也曾亲眼目睹许多士兵死在太空,那些散落的尸体,将在真空中永远漂流。而死去的士兵编号不会被替代,将刻在英雄碑上,成为不朽的符号。 除此之外,没有人去了解他们的一生。 可即便如此悲壮,他也没有眼泪,大家不过都是帝国乃至整个宇宙的一粒尘埃,战争最紧密的时候,每天都有星系在眼前毁灭,生物的死亡数量,将不是以万计。 如果说战争带来的悲伤,还会让他心里有所触动,那么眼前这两个小女子的哭哭啼啼,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她俩又不是要去打仗。 心与和福儿抹着眼泪,相互搀扶着,走到官道上。 来往的行客渐多,指挥官不便堂而皇之跟随,便飞到树冠上,藏在树叶间。 算算时辰,要想天黑前赶到桑坪镇,福儿必须得立马启程,但两人只是收住了眼泪,却拉着手,又开始说起话来,好像有一辈子的话不吐不快。 指挥官见到这一幕,不由回想起从前在海洋星的枯燥生活。 不论是对士兵还是别的指挥官,除了工作,他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海洋星的娱乐活动过分单一,倒不是因为发展不够,恰恰相反,是发展太快,生活被高效率的工作填满,已经不再需要娱乐。 所以,他无法想象,两个人坐下来不谈工作,还有什么要说的。 回忆经历? 不需要。 同僚和他做着同样的职业,经历高度相似,没人想要听到自己复刻版的一生;而职业不一样的研究者,他们说的话要么听不懂,要么听一遍就够了。 因此,每个人的人际都十分简单,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现世意义上的朋友,因为命运的既定,让他们各自都有各自透明的轨迹,所以社交不再必然,即便有烦恼,需要倾诉,寻找医生获得治疗的效果要更为出彩,因为前人大概率在同样的道路上遇到过,这些都会被作为临床案例,收进系统。 在参与第一次作战后,他感受到了身体的异样,这时,有专门的军医对他例行检查:“结果:战后心理创伤,指挥官001号到007号都遇到过,002号最严重。治疗方案如下:……” 老师死后,他手捧着那枚“眼泪”,对未来十分迷茫,便去寻找专攻心理研究的军医为自己治疗。 军医做了详细检查后,打开了智脑: “指挥官,你这样的情况,之前也有人遇到过,我们将从中选取治疗效果最好的方法……” 高效! 绝对高效! 没有人想要听他说什么,哪怕他是个孩子,所有的一切亲密关系都被掐灭在摇篮里,心里浮现出的那一丝不该寄予的奢望,彻底被扼杀。 因为社会的高度发展和海洋星人的不断进化,家庭瓦解,人口由国家统一生产,又统一培养,血缘不再重要,人与人之间也就没有更加复杂的社会关系。有的人一辈子只有同僚、战士这两种身份,他不再对别人抱有期待,也不希望别人对自己抱有期待。 指挥官低下头,发现她俩还在说话,并各自从怀里取出了礼物交换。 心与准备的是花钿,福儿第一次来过后,她便着手准备,早知她已有身子,自己就准备小孩子的东西。而福儿依然备的钱,怕她没钱困苦,装在绣着柿子的荷包里。 两人都怕对方委婉拒绝,所以故意留到了分别时刻。 指挥官不由回想起了研究者666号。 他是唯一送过自己礼物的人,如果这样就算朋友的话,那他也有朋友了。 这个朋友得来很是不易。 军医按照前人的情况,进行了生理治疗和心理疏导,然而并没有控制住,他的病情逐渐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