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之夜

三月初的夜风，像是刚刚磨好的利刀，一刀一刀地刮在众人的脸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黏着皮肤，加剧了被“刀割”的痛楚。四人一边在黑夜中摸索着前进，一边冷得抖成一团，一边上齿磕着下齿不断摩擦出咔擦咔擦的声响，肩膀缩着，双手抱臂，两腿又僵又硬，完全不听使唤，就连眼皮也冻得不能睁开。

裴乂走在最前头，强忍着大风把眼睛睁得铜陵般大，左边睃睃，右边瞧瞧，竭尽全力地搜索着那个记忆中的熟悉的门帘，可是这里的一切，说是变了，却又没大变，说是没变，很多东西又分明跟一年前大不一样了。

其他三人跟在身后，又冷又焦急，加上肚子饿了起来，脾气自然也跟着暴躁，时不时有人问一句：“找到了吗？”，又时不时有一两句小心翼翼的抱怨：“怎么还没到？”裴乂虽然都能听见，但是却顾不得去回答问者的疑惑，也顾不得在心底里默默为自己感到委屈。她如今的心里泛起了一阵一阵的不安和焦虑，这些不安和焦虑远比夜风的萧索和身后的埋怨更要折磨她的身心。“尹叔叔，不会也......”裴乂不敢再往下想，她失去太多了，这一年里她失去得够多了，她不想连最后的熟人也见不着。

可是前方黑市就要到头了，从前那张熟悉的尹字帆布依旧没有出现，看着那黑黢黢的无边的尽头，裴乂再也没能撑住，眼泪决堤一般滚下脸来，泪水的滚热，竟然给了她在这寒冷的夜里唯一一次“温暖”。身后的三人，并没有谁察觉到裴乂的异常，夜太黑了，风也大太了，每个人都只有微弱的力气去感受自己的情绪。

当裴乂回过头对他们宣布自己并没有找到想找的人的时候，三人的脸上分明带着失望和生气，但是裴乂却告诉自己，夜太黑了假装看不见吧。尹叔叔没有找到，裴乂只能就近向一黑商打听，那黑商虽是黑商，却并不是字面意义的黑商，而是指这黑市里的店家。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自然也有好人有坏人。当下的这个黑商倒是不怎么凶狠阴骘，倒像是普通生意人家，只见那人的脸躲在阴暗处，声音平稳地回说：“你是说尹易仁啊，关城之后他就没出现过，估计是被关起来了。”裴乂又问：“那怎么才能找到他？”那人又回：“这位姑娘你刚来的吧，被官府关起来怎么找？”裴乂想一想，便把事情想出了个大概。紧接着追问：“大叔，我们是外地来做生意的，到了这里才发现城门大关，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黑商一听到是外地来的，便起了疑心，上下左右地打量了眼前四人，眼里装着狐疑，良久之后也并没有回答裴乂的问题，却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

裴乂急的来不及思考，便回：“我是垵州人，嫁出去的。”

黑商听她如此一说，倒是放下了一点戒心，道：“原来如此，那姑娘和尹易仁是怎么认识的？”

裴乂回道：“他是我大舅。”

那黑商歪着头，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道：“哦哦哦，对对，他好像是跟我说过他有个外甥女嫁到外地去了。说是嫁给什么淮商去了，做大买卖的，好像还是给皇家做生意的。哈哈哈，我还笑话他，怎么自己就不跟着去混个饭吃，还在这里做个半吊子的黑商呢，起先我还以为他骗我的，没想到还真的有个大外甥女啊。”

这倒是出乎裴乂所料，尹易仁原来不过是她家的一个代笔先生，文笔也不怎样，只是会写几个字，浑水摸鱼混口饭吃而已，大部分时间还是她给爹爹写的帖子和文稿。自小因为常去书房看书，一来二去就跟他混熟了，他人虽贪钱，倒是不坏，也和善，每次裴乂去书房的时候，就给她讲外面的江湖趣闻，尤其是黑市里的那些泼皮耍赖的故事，裴乂听得津津有味，越发地向往外面的世界，想要去看一眼，尹易仁说得多了，她就忍不住好奇心起央求他带自己去看一看。到了后来，每次黑市里来了什么新鲜玩意，尹易仁就偷偷带着裴乂来玩。来来去去，裴乂对黑市倒是熟悉起来了。只是，她虽然跟尹易仁算得上好朋友，但也确实没有事先串通过是她大外甥女的事，难道说只是巧合，他真的有个外甥女不成？当然，当下的疑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裴乂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只能顺理成章地当起尹易仁的外甥女来。

“大叔，我大舅为什么被官府抓了呀？”

“嘘，我们也不敢乱说，但是据我估计是之前卖了一副假画给罗总督才被抓的。”

“那被抓了有多久了？”

“也有四五个月了吧。”

“四五个月？”

“是啊，年前就被抓了，后来一直没再回来。”

“他家里人没去看牢里看过他吗？”

那黑商一听她这么说，便觉得蹊跷，皱着一只眼睛，问：“外甥女，你不知道吧，自从我们这里的前知府事出事以后，你舅母就受牵连全部发卖了，如今你大舅哪里还有什么家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