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
秋雨过后,洛阳城的天气便日渐干燥起来。 绿油油的庭院干枯了,落叶没完没了地掉。 即便浸云安排下人,一日三次地打扫,依旧扫不完。那些枯枝、枯叶玩命儿一样往下坠落。 纪行之一走,就像带走了洛阳城所有的潮湿,连风也枯槁、萧瑟起来。 弦月轩里寂静起来,连浸云也时常无精打采地懒在石凳子上发呆。 成双这个活宝自然去到哪都跟着纪行之,连绘兰这个死对头也跟着去了。 而诗云又时常去妙仁堂帮李孜打下手,诺大的院子登时显得空空荡荡起来,当真是要把她无聊死了。 好在一到秋季,府里的女人便会忙碌起来,忙着浆洗衣裳、拆洗被褥、缝制冬衣、添置炭火,准备迎接寒冬的来临。 这个时候,婆子、丫鬟们就会锤棒槌锤得满院子哐哐乱响,倒不至于显得院子里那么寥落寂静。 每当浸云发觉到高月沉默又低落的时候,便会把调动她的情绪当做一种使命,能瞬时间让周遭的一切都热闹起来。 但高月的身体还是一日渐一日地垮下去,李孜造访弦月轩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大姑娘这是心病,心内郁结、忧思不解。我只能开些安神静心的药给她调理。”他沉重地说着,俊秀的脸上满是忧愁。 “会不会是之前假孕药留下来的病根?”诗云问道。 李孜摇头,静静地写着药方,加大了剂量。她的梦魇越来越严重,若不多添几味药,她可能彻夜都无法安枕。 高邗得知高月入秋后,便缠绵在病榻,以为她是落了胎,身体亏空的同时,心中也郁结难安,非常后悔当时没有拦下萧桓的旨意。 他越想越气,哪有新婚三月不到,就让刚完婚的夫妻分隔千里的道理?何况当时的高月身怀六甲,嘉帝还催命鬼一样让纪行之尽早上任。 为了调理好高月的身子,高邗便想着干脆将她接回了侯府照料,并时时宽慰她:“你放心,为父一定想法子,帮你把姓纪的小子调回京城团聚,让你们欢欢喜喜过个年!” 但一切都晚了。第十日的时候,远方传来了报丧的消息。纪行之在上任途中遇袭,已身亡多日。 病榻上的高月闻此消息,只是突然呕了一口鲜血,便再没说什么。 她看着霁月居门前的石榴树,已经开始结果。昏时的乌鸦,依旧在落霞时分,停在候府的高墙上啼叫。 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吗?这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顺利得不真实。 但这确确实实发生了,半个月后,随行的军队残部带着纪行之的尸首回到洛阳城,成双身着孝服,扶着灵柩,一路将他的棺材送回了弦乐轩。 但直到此时,她仍旧难以相信这一事实。 棺材已经封了,她始终没有亲眼看到他的模样。 她必须得亲眼看见,才能确认,他是真的死去了。 到这一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证实他的身亡,还是......期待别的什么了。 直到庆无尘,带回了他的贴身之物,那个花青色的锦囊。 在谷裕山时,她将它塞回了他的掌心。 而此时,净慈寺的符纸,那个久远的平安符,沾染了他的血渍。 高月不解地看着庆无尘,但她只是孩童般露出稚气的炫耀之色,甜甜地说道:“姐姐,无尘有按你的吩咐,将你的话带给了那个大坏蛋。” “......你辛苦了。”她本想问他的反应,但话到了嘴边又哽住,于是收好了符纸。 她确实恶劣,临死前还不忘自报家门折磨他。 这平安符上的血字便是证据。 她猜想,大概是“毒妇”或者“贱妇”之类的词吧,终归不会是什么好词。于是,将锦囊丢入了炭火之中,丝线燃烧,发出滋滋的响声。 “待会儿跟你张肃哥哥回去吧,会有个漂亮姐姐带你回家。” ...... 前世虽然全族被抄,但她常年被禁足长秋宫,办白事,还是第一回。 若不是为了办丧礼,她还真不知道,纪行之过得如此空空荡荡,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来。 新修的弦月轩,并没有太多他的痕迹。他的东西,收拾得极其干净,几乎没剩下什么。 也好,省得她一一寻来烧了。 一个人,在世上生活了二十年,会留下多少痕迹,都体现在灵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