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米特拉
想。故事要依靠人的语言才能被传达,可它们始终都在那里。那么人们又为什么要费劲去讲述它们呢?是为了让谁听到呢?在这片四处弥漫着雪雾的无人之境,即使他们死了也不会有人发觉,故事被传递到她这样的人耳中,真的有意义吗? 布莱姆嘴角含着一个苦涩的笑,朝她露出一个落寞的表情。那并不只是愧疚。那是一个骄傲的人被命运无情地作弄搓磨才会流露出的神态——对天命的敬畏。他向下撇去的眉尾与眼角就像弯下的膝盖,顺应了命运,向它摇尾乞怜,奢求它尚存一丝怜悯,不要再夺去他仅存的这具空壳赖以为生的幻想。 他的脆弱不难看穿,因为即使是对像安妮斯顿这样点头之交的同伴,他也总是将他的困窘开诚布公地摆在台面上。他很诚挚,因此很难令人讨厌。 于是她耸了耸肩,表示和解。 “是我失礼了,公爵。我好不容易接受了我母亲的失踪,结果这只龙又不知道从哪突然冒了出来,都快把我折磨疯了。我只是想对你发泄一通罢了。” “不要道歉,玛丽安,你怨恨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恳请你原谅维尔利特。她太年轻,这个年纪的孩子轻信他们听到的谎言。” “我没有怨恨你,也不会责怪阿鲁卡德小姐。她很像她的母亲。我母亲是她家族最后一脉,我父亲原先又是人类,所以他们死后我便无人依靠了。那个时候我遇到过夏洛特·阿鲁卡德公爵,她坐在马车上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让人把我赶走了。起初我以为她是不想搭理我这个烫手山芋——我父母跟你交往过密,又亲近人类文明,因此见罪于亲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后来我发现,她其实压根没有认出我是谁。 我知道,我母亲去后,你碍于亲王的忌惮不便与我交往,所以就说服汉斯爵士收养我。他是亲王忠诚的犬马,又素来与你不大对付,所以即使对我施以援手也没引起亲王大怀疑。我想你欠他很大一个人情吧?” 她说着便笑了,正作势想打个哈欠,却突然意识到自从这只红龙跟随他们扎营休息后,她便没再像往常那样时时困倦了。她愣了神,不敢继续细想下去,求助一般看向了布莱姆。 “不瞒您说,公爵,我……我与那只炎龙之间,似乎有一种怪异的魔力链接。” “你说什么?”结冰的麦芽酒在酒瓶里发出一声咯哒的碎裂声。 “可我从没签订过使魔……而且,使魔是不能进入切维厄特平原的……公爵大人,我究竟是怎么了?” 布莱姆平稳住震惊的心情,思索了起来。玛丽安·安妮斯顿的母亲迪米特拉来自伊比利亚半岛一个古老的家族,一些古希腊城邦曾在那里建立殖民地。那里的历史与权力角逐过于复杂,所以后来他们干脆自称希腊人。 他不禁回想起迪米特拉失踪前的情景。那时这只炎龙的的确确对他们发出一些不明所以的声响,迪米特拉显示出了巨大的不安与震撼——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当时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惊呆了。随后她便以搜集情报为由独自接近炎龙的巢穴,然后便和它一同消失了。他当时完全无法分辨炎龙发出的音调是否是一种语言,可如今回想起来,的确能找到一些希腊语与凯尔特语的特征。 那是失传的伊比利亚凯尔特语吗?布莱姆皱起眉头,发现这些独立事件背后的纠葛比他想象中更错综复杂。他犹豫不决地搓弄着手指,正想着该如何向安妮斯顿解释,手指触碰到那枚冰冷的戒指却突然让他心下一沉——那是赛格给他的锁魔戒。赛格与迪米特拉是旧交,比认识布莱姆更早,他与这件事有什么牵涉? 他面露难色,将手背过身去,缓慢地转动手指上的戒指,让自己镇静下来。他还不能告诉安妮斯顿这段往事,亲王为了噬魔戒正追查赛格的下落,安妮斯顿的父母遭到亲王的排挤与加害,不知其中有几分是怀疑他们与赛格有往来的缘故。 “我不知道,安妮斯顿。我也希望我能给你答案。” 安妮斯顿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接受了这个答案。她意识到自己与其他血族其实没什么两样。每个人都逃避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其他人做梦,她不想做梦,于是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