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兰的故事(下)
赫斯的诗歌节选) 那是一个很棒、很棒的故事。维尔利特听着这个故事睡着了。当她再度醒来时,不会再记得这个故事。” 布莱姆的声音终于停下了——这个无聊的故事怎么会如此漫长?房间里也早就没再传来维尔利特的撒娇与提问,她早就枕着一条手臂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于是夏洛特打了个哈欠,打开了半掩的房门。门内橘黄色的温暖的灯在门外的走廊投下一整块四边形的光。她踩在那块光上走了进去。黑色的影子打破了光的形状。 布莱姆对她露出一个疏远、礼貌的微笑。他的手掌盖在他们女儿金色的头颅上,点点光亮从她阖上的眼皮钻出来,像萤火虫一样围绕着她快活地飘舞。最终当那些光点汇集在他的掌心时,他极其缓慢、恋恋不舍地合上了手掌。 “您好吗,夏洛特。”他说着,攥紧了拳头,像是要将那些光捏得粉碎。 “很好,谢谢。” 他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背对着她,将掌中之物狠狠朝下摔了出去。可是那些没有重量的光点像灰尘一样在空中飘了一会便消散了,显得他的动作格外可笑。 听斯沃德说,此后布莱姆的确再没看望过维尔利特,但愿他也没再写他那些蠢故事了。 几十年间,又或者是一百几十年间,她都没再见过布莱姆。“没见过”不太确切,因为她的确在几次招待会与宴席上远远看到过他的身影,然而他们默契地都没再接近彼此。 他们之间,许多话不必被说出来也能传达,许多话即使被说出来也不被理解。 夏洛特不喜欢听她不理解的话,所以最好的情况便是叫说那话的人闭上嘴。 废墟城堡的贾思敏与伟大的、杰出的、辉煌的卢法斯·阿鲁卡德签下互不侵犯条约后,帝孚日举办了盛大的舞会。她如鱼得水地站在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历经两代君主的圆顶宴会厅。那天她穿着薄薄的珠光丝绸礼裙,骄傲的胸口从方领中跳出来。她用戴着黑貂手套的修长的手握着鸵鸟毛制的扁扇,半遮着自己的笑脸,与身旁仪态优雅的女士、先生们说了一个关于炼金术的笑话。所有人都笑了。 每一个人都在高谈阔论、滥竽充数,撒着弥天大谎,用纸牌搭建这个高高的城堡。 她喝得很尽兴,与好几位小伙子跳了舞。乐队中场休息时,她意犹未尽地走出宴会厅,在那扇带给她荣耀与机遇的、曾经由卢法斯的手指写着“阿鲁卡德”的落地窗旁醒酒。 布莱姆从空寂无人的走廊的尽头走来。他来得很迟,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恐怕这是因为他不想来却不得不来。她借着酒劲,想再同他使个坏心眼,于是远远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吗,布莱姆。” “很好,谢谢。” “你是昨天启程来的?” “是昨天。” “直接来的?” “是的。” “旅途劳顿了吧。” “还好。没花什么时间。” “哦,我想路上是没花很多时间。不过您花了很多时间才决定来吧?” 重复着他们当年的对话,她自己没说完便笑了起来。于是布莱姆也笑了。他打扮得很简单得体,像是一个富有威仪的君王。可是夏洛特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那双坚定的眸子里支离破碎的虚弱的灵魂。他看起来多么脆弱啊,她想。这种脆弱曾令她想彻底摧毁他的一切,撕扯掉他每一片道德的遮羞布,他的空谈、他的陈词滥调、他的冠冕堂皇、他的宽恕、他的爱——她全部都想毁掉。这令她几乎要为这个窝囊的可怜虫感到抱歉了,于是她以赢家的姿态得意洋洋地说: “真抱歉,希望我没太让你受伤。” 她希望自己装模作样的道歉至少能听起来更真诚一点。可她在心中将字典啪啪翻遍,不论如何都只能说出这些苍白冷漠的话语。这当然是因为她的心中并没有歉意——布莱姆至少值得收到一句诚恳的道歉,这是两码事,不过很遗憾,她给不了他。 “哦,别这么说。伤人的是生活。”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有将她显而易见的虚伪放在心上。 “你知道,人们常说,夫妻做不了最好的朋友,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敌人。”她笑着说,希望至少能用这句戏谑的俏皮话逗乐他,“希望我没有变成你的敌人。” “您不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从来只有我自己。” 夏洛特宁愿布莱姆把她当做敌人,至少这样他不会将他自己看作敌人。无法宽恕自己的人活得是很辛苦的。她对此从未有过亲身体会,却可以揣测其中的痛苦与煎熬。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要去选择这样苦行僧般的生活,最终他能得到什么? 她害怕自己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