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泊
洛昏昏沉沉,却知道自己无法入睡。他在与安妮斯顿房间同层的露台吹了吹风,让因酒精而发烫的脸颊凉了下来,然后走进了汉斯爵士的房间。 侍从与血仆照例被支开了——他们在任何会晤中都被汉斯爵士刻意回避,因此给他开门的是汉斯爵士本人。他的头发不大整齐,为了舒适还穿着敞开胸口的睡衣。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尽管皮肤苍白,却因酒精浮现着近似人类的红润气色,说话时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却都表情丰富,从不板着,甚至运动得过于充分,更别提他圆脸上留着的胡子了。这令人很难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威严。然而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太阳穴处的皮肤凹陷了一点,有时会有血管在凹陷处跳动,给他憨态可掬的脸上带来一种残忍、奸佞的印象。不过总体来说这张脸看上去和善、友好,就像他身后的房间里烧得很旺的壁炉。那壁炉的火光将一排排书架与凌乱堆放的文件照射得白亮。在堆积如山的物件中勉强露出一张桌子,摆满了白兰地酒、葡萄酒、糖和柠檬。 “我叫你今天来早一点。”汉斯爵士说道。 “或许是吧,不过早不早都一样。” “什么嘛,我看你已经喝过了。” “这又有什么要紧?” 汉斯爵士大笑了起来,脸上的横肉和胡子一同颤抖起来。他们一同拿起桌上的酒杯与酒瓶后,各自在属于他们一边的桌边坐了下来,翻阅属于他们各自那堆文件。他们头也不抬,手不间断地够着摆在一边的酒。洛双手插在口袋里,半靠在椅子上,有时漫不经心地抬头望着天花板。而汉斯爵士则眉头紧皱,厚重的背向前紧张地探去,面对眼前份量不大的文件也如临大敌。半晌,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从隔壁的房间拿出一盘夜宵点心。两人挑挑拣拣地吃了一会,又灌下一大杯酒润喉。 “真是令人震惊。阿鲁卡德夫人的队伍带回的情报竟是初代血族历史的关键。”洛将看完的材料卷成纸筒拍了拍桌角,啧啧称奇。 “震惊这词也不足以描述这一发现的重要性。” “尤其是这一发现最终指向一个极其务实的目的——噬魔戒的下落。”洛玩味地笑了,“为什么是我和安妮斯顿?” 汉斯爵士的身子不自在地向后仰去,沉默了片刻,不安地嗦了嗦手指上点心的残渣。他血红的眼珠像战战兢兢的老鼠那样在窄小的眼眶中来回转动着,他所专长的那份智慧正熟练地破译着这次怪诞的人事安排。 “安妮斯顿的搜寻魔法的确出众,寻找噬魔戒有她必定事半功倍。可是连阿鲁卡德公爵都要出动,说明这是一个困难重重的任务。”洛直率地说道。在所有角逐、协商、妥协的游戏中,他更擅长扮演一个莽撞的年轻刺头,这并不是说他缺乏对权力的认识,而是因为他深知这样的角色自有他的用途。 “阿鲁卡德公爵是陛下的血亲。”汉斯爵士绕着圈子说。他的话外之音不言而喻,是帝孚日贵族之间心照不宣,却从不摆在明面上的事实:尽管他极力保持着低调避世,这位才华横溢、魅力十足的公爵才更像一个天生的领袖,受到许多年轻贵族秘密的拥护。他与从未用真面目示人的亲王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张力,且双方对于这种对峙都心知肚明。 “将这么至关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猜忌已久的公爵,想必亲王陛下是为了试探公爵对他是否阳奉阴违吧?”洛撞破了汉斯爵士的推测,“谁都知道,夏洛特·阿鲁卡德虽然姓阿鲁卡德,却直接隶属亲王。她对她丈夫的那点情意,怕是远远及不上她对陛下的忠诚。想来她的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即使是公爵的女儿,也自然是效忠陛下的。”汉斯爵委婉地接话。 “那么陛下任用公爵千金不就得了?何必要我与安妮斯顿出马?” 汉斯爵士拿睡衣的衣襟擦了擦汗,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是阿鲁卡德小姐的首次任务,看来她还没有得到陛下全然的信任。” “这才要在眼线的身边又安□□们两个眼线。”洛恍然大悟,汉斯爵士是君主最忠心的奴才,而最近在大小业务中刚崭露头角的他与安妮斯顿则是汉斯爵士的左膀右臂,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两柄利刃,这是帝孚日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戏谑地抬了抬眉毛,对这大费周章的权谋算计不以为然,“看来那位公爵的忠心下属莉莉娜,这次也要被试探一番咯?” “忠诚。没有比这更令陛下看重的品质了。”汉斯爵士谨慎地强调着,“不要忘记,即使你效忠于我,对我的忠诚,也不该越过对陛下的忠诚。” “这您就不必操心了。”洛笑了,“即便我与安妮斯顿犯了弥天大错,以您对陛下的忠诚,我想也是没有人能猜疑您的忠心的。” 汉斯爵士并没有把这当成一种冒犯或讽刺——即使是,又怎么样呢?他用那双保养得很好却略显臃肿的手用力拍了拍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