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乱琼碎玉
嗬嗬”地挣扎了几声,颓然地倒在了望楼之中。 血色如点墨桃花般溅染上素白的油纸面,而檐角的纸灯笼已猝然熄灭,微微夜风飞雪中飘转着的,只余下一半宛如游魂的苍白残骸。 静默伫立的城墙前,那半截纸灯笼沿着城楼悬下的麻绳无力地飘坠,拂过了麻绳末端平整崭新的断口。 与此同时,浓墨般的夜色吞噬了一瞬极清脆的声响。 “铮!” 一路追来的狼牙士兵们惊异地发现,那朦胧的人影在转过又一处望楼之后,倏忽消失无踪。 天穹之下,山川之上,雪依旧浩浩而落,洛阳城中,有遥远的钟声悠悠响起。 城外静谧的林中,青衣负琴的年轻人点足落在树下的薄雪之上。他微微低首垂眸,看向手中托着的那只草草包裹起来的布帛,抬起另一手抚着布帛并不细腻的表面,又不觉轻轻地攥了一攥。 良久,他复又默然地抬首,轻蹙着眉头,目光沉沉地遥望着远处的凤翼飞甍、雕栏重檐。 此刻凉夜深沉、朔风暂歇,天地间因这一场雪笼上了缟素般的恍惚华光,身临其间,便更觉万籁清明,耳畔萧萧肃肃,正是细雪落上枯叶松枝。 “……苏师弟?” 他听得身后蓦地有熟稔的声音响起,不觉微微阖眼悄然深吸了一口气,将将调整好面上的神色正待回身之时,对方已然拍了拍他的肩头。 “怎么了,沉璧?可是遇到了麻烦?”那原本带着几分洒脱飞扬之意的声音也不由得沉了沉。 “顾师兄。”苏沉璧回过身时已如往常一般恬淡温和地微笑起来,目光皎然迥彻如朗月清风,“无事,只是……我们来迟了,颜季明已然遇害。” 他这样说着,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师兄顾清濯,语调不觉沉了沉:“我能做的唯有这些了……不知他们那边情况如何?” “算一算时间,颜老先生想必已经脱身。”顾清濯接过包裹,径自斟酌片刻,方才叹了一口气,有些迟疑地低声道,“营救之事有凌雪阁从旁协助自无疏漏,而颜季明……便是他们先前也不曾探到风声,因此你实无必要太过挂怀。” “顾师兄且放心,往者不可追,如今亦非伤春悲秋之时。”苏沉璧不置可否,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下我们是去与他们会合,还是先行返回城内?” “时辰尚早,溪北矿山距此不远,不妨前去一观。”顾清濯略作思索,一面举步离开此处,一面好似有些担忧地喃喃,“不知为何,总觉得此事……” 苏沉璧闻言,略一驻足,目光之中不掩疑惑。 “罢了,或许是我多虑。”顾清濯恍惚间好似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 两人默然纵身而行半晌,夜雪婆娑,衬得这一片兵戈浸染的郊野也干净了些许。 苏沉璧却仿佛从未放松一般,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蹙眉开口:“顾师兄,今晚别处可有异动?” “一切安稳,同门皆在其位,受命去打入狼牙擂的那几位也进展得颇为顺利。”顾清濯再次开口时已是如常的懒散意蕴,“别太担心了,早些将事情办妥,今晚说不定还能多睡上一刻——说来我倒是不曾想到,你就这样应允了骆先生所说的计划。” “如今南归西进皆是无路,若说要为此局势做些什么,这个计划确实是最为有效的。”苏沉璧微微抬眼,却是望向了坠雪的夜空,“时局如此,无从惜名。”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顾清濯并不显得十分惊异,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投效叛军……一旦光复后与我们合作的凌雪阁不愿蹚浑水澄清,可就危险了。前几日我还见你不知又是在给谁写信作画,可不像是了无牵挂的样子——让我猜猜,是不是写给那个……” “如今河南道与别处早已书信不达,顾师兄莫要说笑。”苏沉璧抬手轻咳一声,忽而话锋一转打断了顾清濯的话语,反问道,“那么师兄又为何甘愿留下?” “我不过区区一介大理寺的执笔小官,在谁的手下不是一样地得过且过呢?”顾清濯好似颇为洒脱地笑了一声,只是跟在身后的苏沉璧到底看不见他真切的神色,“无非是暗地里为光复联军多探些消息罢了,也未必是多难的事。” “是么?”苏沉璧也不觉轻轻笑了一声。 而此刻二人的眼前,溪北矿山于浩渺的雪中,渐渐披上了素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