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风潇(一)
正是用人定心之时,朕且忍一忍他们。忍到如今,虽已不必再忍,可唯独这件事......朕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从来都觉得,自己有愧。” 当日下命时如此决绝的君王,心中也会有愧吗? 眼见他的兴致越发低落,李砚泽忙转了话题:“可夫人并不知道其间纠葛,在她看来,是她做的漂亮,陛下却没承这个情。她今日确实受了不少委屈,白忙碌了一整日。” 提起她,他始终微蹙的眉眼终于舒缓了一些,轻声笑笑: “也不算白忙。她愿意当着怡王的面选择朕,朕很高兴。” 李砚泽提灯引他转过拐角,静静听着他的话。 “有首闺怨诗,你可还记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李砚泽一时没憋住,扑哧笑了出来。 “这种女儿家的忧思,该让夫人念给您听才是。” 他摇摇头:“不,朕不恨她生的迟。她若生在朕年轻的时候......天下,哪有太平啊。朕那时......堪堪能自保,谁也留不住。朕只是近日想着,若是在她现在这个年纪,遇上了少时的朕,会是怎样的光景?” “恕臣说句不中听的。陛下那时......目中无人,满身戾气。若非为在朝中结盟,怕是连家眷……都不会多一个。谁家正经姑娘......会喜欢自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啊。您那时若有如今三分沉稳,陆......”李砚泽自知失言,却仍是鼓足勇气,把话说了下去,“陆大人……也能少忧思十年。” 说话间,两人已走至惊鸿殿前。 他垂首一笑,似无奈,也似自嘲,但总归并未责怪他,迈入院中。 惊鸿殿早已漆黑一片,他轻手轻脚走进寝殿,却见她已睡熟了。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凝着她,见她呼吸有些杂乱,眉心微蹙,眼角还带着已经干涸的泪痕,似是睡得不大安稳。 他微叹一声。 原本就是想来哄一哄她,可现在看来,怕是已经哭过了。 他没扰她梦境,起身,寻了纸笔,给她留下封书信,转身迈出寝殿。 翌日,她醒来时,若非桌上反扣着的一封信笺,都不知夜里曾有人来过。 她拆开来看,只见四个行云流水的大字力透纸背,上书“以待来日”。 来日? 她不愿再把选择来日的权力交付旁人了。 她不屑笑笑,随手将这页纸夹进一旁托拨雪借来的医书里,带上那只木头匕首,便匆匆出了门。 拨雪路过后院,见她一早便穿着一身劲装,在院中拉伸筋骨,好奇问道:“夫人,你在做什么呀?” “锻炼!” “锻......锻炼?”拨雪疑惑道。 “是啊!正好,你也一起吧!” “奴,奴婢?”她瞪圆了眼睛,直觉主子今日吃错了药,伸手去探,却见她并无高热。 她拉着拨雪单薄的身子,轻轻一转,一边上下其手,一边痛心疾首道: “不行,女孩子这般体弱,是很容易被欺负的。所以,从今日起,咱们一同锻炼!早晨用膳了吗?若没有,你得多吃些,不然晕倒了,可该如何是好?” 拨雪双手交叉,护在胸前,惊恐道:“不行,奴婢最近在......在节食。” 她愣了一瞬:“你节食做什么?” 拨雪耳尖染上些薄红,挠了挠头道:“入了夏,穿的衣衫很薄,奴婢得再瘦些才是.......像,像夫人这样。” “我这样?有什么好的?” “奴婢听他们说,从前有个叫赵飞燕的妃子,弱柳扶风,是惊世美人!想来,想来和夫人便差不离......” “我问你,女子为什么弱柳扶风,才算是美人?” 拨雪年仅十几岁的脑袋,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艰难答道:“为,为了找个好郎婿?” “那你觉得我如何啊?”她笑眯眯道。 “夫人很......很美啊。” “那你愿意入宫,和我做姐妹吗?” 拨雪想了想陛下一贯阴翳的神色,当即摇了摇头。 她拍了拍拨雪的脸颊,云淡风轻道: “身为女子,若是只剩美貌,反而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因为这世上有许多阴暗男子,把你的美,视作他的可得资源,不知正匿在哪处角落,盘算着把你变成他的私有玩物。可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所以,无论如何,也该有足以自保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