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一)
即便心中抗拒,也只得听从怡王吩咐,为了能自洽,不被那跌落谷底的境遇逼疯,她甚至会主动为怡王的所做所为寻找借口。 于是,晏长舒的形象在她的心中逐渐高大,逐渐美化,她甘愿沦为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被他放在棋盘的任意一个位置。 而他如今要做的,是打碎这个棋盘,让她再次立于天地之间。 天边忽然划过一道闪电,为她满是泪痕的面容更添了几分苍白。 他胸前的衣襟早已濡湿,不知是自亭檐溅下来的大雨,还是眼前女子的泪水。 他微叹一声。 “我了解你,溶儿。凭借你自己的性情,定会疑心,甚至排斥过他灌输给你的话,可你却挣脱不了。为了麻痹自己,让自己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便给他渡上了一层光。把他对你的规训,当作是你对他的报答。可这些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错。” 他捧着她的脸,指尖轻轻拭去她的泪。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 她宁愿他责怪她,质问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关怀她。 可他实在是太了解她了,甚至比她自己,更能拨开自己无意间布下的层层迷雾,直击魂灵。 于是,她原本伪装出的坚强外壳轰然崩塌,霎时间,这些年的酸楚与委屈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压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即便他一遍又一遍地拭去她的泪水,可眼中的水汽不断氤氲,她极力想要克制,越是克制,却越是汹涌。 “若是......若是那个雪夜,爹爹独身一人出去时,我,我把他拦下来,若是我,我,那时没求他带我回去,若是我也一同死了,就不会有这一切发生了!” “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与谋害我全家的真凶之一朝夕相处,甚至心生感激,还甘愿为他舍弃一切......我究竟在做什么?” 她目光涣散,茫然自问。 “我如何对得起爹娘,如何对得起你,如何对得起.......” 他即刻打断了她。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陆伯伯,伯母和陆大哥,都不会责怪你。无人能要求深受其害的人,还要时刻清醒,完美无缺。如果有,也不过是假借道德之名,来实施居高临下的审判,满足他高人一等的说教欲望。” 这一夜,她的情绪大起大落,他生怕她再陷入过度自责中。 “人都会错,迷途知返即可,莫要一去不回头。” “哭吧,今夜畅快地哭一场,以后......有我。” 他如少时一般,摸了摸她的头发,静静地拥着她。即便她的体温与香气透过薄衫萦绕着他,却也未存分毫再进一步的欲念。 他知道,此刻她的脆弱,是最容易趁虚而入的时机,只消他再多说些情话,甚至多吻她一下,她必然不会拒绝。 可她尚且身负皇妃之名,他不愿她为他再多背负一分风险。 即便他清楚,并不会有任何风险。 今夜,他本就要与她讲盟书之事,事关她的身世隐秘,他早已在四周布了暗哨,以防有人来此;还特在她的惊鸿殿附近安排了人手,若有人进出,便来与他禀报。 更何况,现下外面大雨倾盆,更无人会至。 那些独身一人的时日,他以为痛失亲友爱人,于是拼了命地用军/政之事充实自己,宵衣旰食,只消他坐上那个位置,便可为师长平反,了却她的冤屈,还她心中盛世。 可谁料,他此生竟还能再见她。 如今能陪在她身旁一时片刻,知晓她过得舒心,便已心满意足。 他不敢,也不舍得奢求更多。 她哭得累了,不知何时竟倚着他沉沉睡去。一双眸子安静地闭着,长睫宛若小扇,挂着晶莹湿意,睡梦中再不时抽泣两声。 夏时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待雨停,他抱着她坐在栏杆旁,将她的头轻轻枕在自己腿上,默默瞧了她一夜,眼中始终溺着一抹清浅的笑。 她醒来的时候,却见亭中空无一人。 昨日两人的坦诚,令她沉重的心骤然轻松许多,连雨后潮湿她都不觉得闷热,反倒嗅到了草木香。 那是挣脱泥土,拼命向上生长的香气。 她伸了个懒腰,却没觉得身子有在长椅上睡了一宿的酸痛,伸手探了探身旁的位置,还残留着一些余温。 旋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裙,整整齐齐。 随之一愣,她在期待些什么? 明明知道他绝不会趁人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