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心藏(一)
张美人随意笑笑,道: “哦,不在意。我本就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被族中硬塞入宫中来,他又何尝不是为了前朝安养我呢?若不是家中出了事,我无法置之不理......也不必这般。” 柳烟浔心下了然。 难怪,若说后宫最该记恨她的,当属张美人了。 她最狼狈时,是她最风光时。 她却从未对她表现出过敌意,只有些许警惕。 原是位清醒淡泊之人。 张美人将她的话消化良久,慎重道: “妹妹想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言。” “中书令。” 她手中随意拨弄着茶盖,抬眼道: “陛下欲借张氏向中书令发难,姐姐若是想替家中将功补过,应当懂得该怎么做。” “不可!”张美人急声打断,猛地站了起来,后退两步,与她隔出些距离,“这是小人行径。我与贵嫔娘娘相交数年,我怎能为我家人,去害她的家人?” 她定定望着张美人。 见她一时激愤,眼中带了些晶莹,却并未即刻夺门而出,便知她内心定是在作一番激烈斗争。 她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候着她做出抉择。 良久,张美人颓然坐下,望着她,无助摇头道:“我不能,我不能这么做。” 她微微一笑。 “姐姐已经坐下来了,心中定然已有所偏向,只差一个说服自己的缘由,对吗?” 张美人不语,一行泪自眼中落下,撇过头,轻轻拭去。 “姐姐对中书令,似乎另有看法。”她试探问道。 张美人侧首,凭窗望向院中,眉眼间染上一丝愁绪,宛若幽兰。 她缓缓开口道:“我不得不承认,你实在敏锐。” 她添了杯新茶,双手奉上,笑道:“姐姐请。” 张美人垂眸接过茶盏,顾不得宫仪,一饮而尽,将茶盏重重放在几上。 “我......我活了近三十年,见过亲友反目,见过父子猜忌,也见过生命如草芥,人微言更轻。” 她顿了顿,接着道: “很多时候,我只想做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客,只要能让家人安稳地度过一生,许多事情,我便能够视而不见。比如,李伯伯曾与家父同举孝廉,我自认爹爹的才学在他之上,后来......” 她望了望身上的白裳,无奈笑笑,“结局你也看见了。” “张大人临终前不过官至宗正,可李大人早已是一人之下的中书令。” 她顺着她的话,问道:“这之中,曾发生过什么吗?” 张美人颔首。 “不过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能屈能伸’还是‘宁折不弯’的取舍。” 话已至此,她咬了咬唇,特将声音放小了些,凑到她耳旁道: “事涉前朝之事。你可知前中书令,陆枕河?” 柳烟浔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颤,镇定道:“知道。天下文人墨客,又有谁不知陆书聿。(1)” 张美人捏着空空如也的茶盏,娓娓道来:“那时,陛下初称帝。他与陛下,似乎因吴州之战生了龃龉,不愿受诏。爹爹敬仰陆君为人,亦不愿受诏。” 她轻叹一口气,补充道: “自不止有爹爹,还有不知多少文臣。然而,李伯伯却早就站在陛下这边。他曾冒雨来府上劝解爹爹,莫违逆陛下之意,爹爹嫌他失了文人风骨,竟将他硬生生关在门外,见都未见。” “便是因为这事,触怒了中书令,致二人从此断了来往?” “不是。”她摇摇头,“其实李伯伯并未生气,见劝不动爹爹,便去亲拜了祖父。祖父罚爹爹在祠堂跪了三天,爹爹也不愿松口。” 柳烟浔想起张府寿宴那晚,张尧宁死不屈的模样,倒真是与张美人所言一般无二。 “后来呢?” 张美人望着她,凝眉道: “我只记得是一个风雪夜,爹爹还跪在祠堂。李伯伯跌跌撞撞来到府上,说陆家......出事了。祖父年事已高,闻言惊骇,即刻去祠堂找爹爹,亲自下跪,迫他接了陛下诏书,生怕如陆府般,累及全家。” “起初爹爹不愿,祖父便一次又一次地磕头,爹爹见状,便与他对拜,府上一时乱作一团。终是因祖父额头血流不止,爹爹无奈应下收场。你......你怎么哭了?”…… 张美人见她落泪,忙掏出随身带着的帕子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