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
平郎中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噙着个冷笑走了过来,拜他摆谱所赐,盛时行在他走到面前时,已经想好了说辞,故而平郎中还没开口,她先一笑道: “平郎中,眼下刑部大牢里都不兴给这种饭食了,人犯若坐实了罪过自有律法惩处,但若是路上因为食水不对出了什么事,可都是你我担承。”她这话听着平常,一般人也不会往别处想,可平郎中却神色一变,盛时行看在眼里恨在心里,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过我也明白,此番公差花销你也为难,这样吧。”她趁着平郎中脸上风云变色猜自己心思的当口,把衙役手里的饭碗接了过来,掰了一半糠馍放在自己碗里,又把自己碗里的面挑了一大半回去:“咱们这些人里我身量最小,饭量也最小,往后一日三餐我分给他一半。”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却也将可能谋害之道给堵了——毕竟人犯路上暴毙还能掩盖,可毒杀朝廷命官,是要掉脑袋的。 平郎中此时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手段被她识破了,只能另想办法,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故意阴恻恻一笑,扬声道:“还是盛御史会心疼人,这到了雍州为官,就是不一样了,你以前在京师不是以铁面无私著称吗,怎么这个人犯,如此特殊?” 盛时行明白他的心思,不过是拿男女之事折辱自己,再试图暗示她身为御史台官员,却包庇节度使之子,这种简单的泼脏水人人都会,此时盛时行却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只是微微一笑:“你开蒙读亚圣的时候,塾师没教过‘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这句话吗?”说完也不待他再开口,便转身进屋去了。 平郎中一拳捣在了棉花上,怎奈又到底比她低了半阶,若真撕破面皮,难免一个不敬上官之罪,只能勉强一笑:“牙尖嘴利,怪不得议亲频频不成。” 盛时行听到这句时正回手关门,一时并不觉得生气,反倒十分好笑,转头却正对上刘崓仿佛能盯穿门板的愤怒神情——自然不是对着她的。 盛时行微叹,将碗放在桌上,拽了个凳子坐在榻边看着刘崓,压低声音一笑:“行,能惹你三分怒火也算外面那个跳梁小丑有几分本事,你这一路默然不语神游天外的,我还以为你被大都督那一下子给砸傻了。” 刘崓知道她是刻意说笑哄自己开心,此时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其实你又何必为了我麻烦,到了京师还不是一死。” 盛时行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冤屈,也伤心,但话不是这么说的……” “如今证据确凿,你却说我冤屈。”刘崓抬眸看着她,唇边像是讽笑,眼里却有不易看懂的期冀,不过盛时行看懂了: “证言,证物,痕迹,目击,这还是最基本的,若仅仅看到一件不知真假的证物就断定何人有罪,要我们这些刑名官员作甚。” 刘崓闻言不语,盛时行知道他心里忧虑的定不只是案情本身,更是被刚刚代国公那一击伤了心,思忖一瞬开口道: “我明白你的志向和节操,定不会做出截杀使团之事,想来朝廷也是知道的,只是有了那个‘铁证’,不可能不审便放过,否则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圣人看重刘家,东宫也倚仗国公府,只要能找到明证勘破案情,一定可以为你洗雪冤屈,这件事就交给我,而你……好好保重身体就是,到了京里难免一场牢狱之灾,现在不吃点儿,我跟你说,刑部大牢里可没什么好吃的。” 刘崓抬眸看着她,目光依然有些空洞:“你虽然这么安慰我,但其实你也很清楚,这根本不是简简单单一件案子,我看入了京,也未必能轮到你管,我也希望你别插手了……” 盛时行闻言一笑,眼中却是令刘崓陌生的光芒,与其说是斗志,不如说是怒火: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用吗,即便今日受冤的不是我盛时行的知己,不是你刘步云,哪怕是随便一位边将,任何一个大梁子民含冤被害,都是我这个刑名官员之耻,我平生最恨之事有三,仗势倚财欺压良善之人,长袖弄权枉顾法度之人,祸乱朝纲挑动战火之人,无论想害你的是哪一种,我都必然会揪出他的尾巴击中他的七寸,还你和雍州军一个清白。” 她此番话语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是掷地有声,不知为何尾音中还带了一丝哽咽,刘崓被她言语气势所震动,亦是为她话中真情所感,默然良久方道:“你竟然当我是知己吗?”盛时行刚刚激愤之下不自觉吐露真情,此时虽略有尴尬,也不想藏着掖着,垂眸道:“嗯,我从小死读书,没什么朋友,幼年一些挚友,如今已是遥不可及,长大以后第一个朋友是非真,私心把你当成第二个,你要是觉得很奇怪的话……就当没听到。” “听到了,记住了,我很荣幸。”刘崓的声音终于不复只有黯然,盛时行抬头,见他眼中恢复了几分光彩,看着自己默然良久,又是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