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近
眼中容不得一点浑浊。旁人看不清,就只觉得尖酸。实际上,古人早就有说,人至清则刻,我倒觉得,大观园中,反而她是最没心眼的……” 莺儿点了点头,顺着她道:“小姐学富五车,这些观人之术,肯定是比我强不少的,小姐说什么,我就认什么……不过,小姐你说,她想要提醒你什么?” 薛宝钗低下头,神情不辨,摇了摇头,声音如渺。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也不过是又一日,婚事就彻底定下了,消息很快传遍了上上下下。贾宝玉和薛宝钗,郎才女貌,金玉良缘,要赶在贾母过世之前,将天地之礼办了,一么是为了让贾母能去得安心,二么是大夫说,如今贾母身上怪病,乃是邪气入体,所以才无人能治,唯一解法,恐怕只剩找人冲喜。 关于他自己订婚之事,贾宝玉反而是从别人耳朵里听来的。他气冲冲就去找贾母,找王熙凤,找贾政,各个找遍,问来问去,也不过是问为何是薛宝钗,为什么不是林黛玉,为何这么仓促,为何不问过他意见。 他爹贾政最后被他弄得烦了,一巴掌给他打在地上。 “你这不孝子!你老祖母缠绵病榻,你在这儿还总念叨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早几年,晚几年,有什么分别?!宝钗是你老祖母钦点的儿媳妇,配你,绰绰有余!你倒还在这不满意上了!” “我告诉你,这门亲,你想成也得成,你不想成也得成!” “你给我记住了,你是我贾家的血脉,父母之恩大过天,她是我亲娘,如今你的婚事,是她悬命的药引子,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就没为你老祖母考虑过?!你要再敢去你老祖母那问为什么,将她气出个三长两短,连冲喜之日都等不到,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说完,将贾宝玉从书房赶了出来。贾宝玉懵着脑袋,捂着脸,踉踉跄跄走了有一里地,发现竟然还没有走到地方,气上心头,脚踢到一旁草丛里一块题了几个朱漆大字的石头上,石头稳稳当当纹丝不动,贾宝玉反而踢疼了腿,一下子捂着脚摔倒在了地上,眼泪终于憋不住,泄洪而下。 “修的什么破园子,这么大,走半天都到不了……” 他坐在地上,忽然浑身失了力,顺势靠在刚才被他踢了一脚的大石旁,忽然想到那日他是如何说智能儿说“父母之恩大过天”,说她在逼秦钟做不忠不孝之人…… 只是人身在局外,什么都是道理,人在局中,才知个中苦处。 他堂堂荣国府的嫡孙,竟连自己婚事都做不了主…… 薛宝钗和莺儿园中散步,遥遥听见有断断续续的细密哭声,循着声音走近,只看见石阶而下,池塘一角,一方大石旁,贾宝玉正坐在地上,脸上一个大巴掌印,哭得浑身乱颤。 薛宝钗嫌恶地收回目光,脚步一退,转身又从小径中出去了。莺儿追在她身后,走了好几十步路,彻底感觉贾宝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察觉了,方开口问道: “小姐干嘛躲着他啊?您往常……”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了。 要是寻常小姐,躲便躲了。但是薛宝钗不一样,她对任何人,都是一贯体贴入微,尤其是贾宝玉,往常这时候,定然早上前嘘寒问暖了。 “板上钉钉的事,我还用在他这里费什么功夫?”薛宝钗一眨眼,眼中厌恶之色消失不见,又是一片清亮,“再说,他如今也没那么蠢了,知道我安慰他,只是为了让他考取功名,反而不喜欢往我这里凑了。” 莺儿鄙视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烂泥也是泥,我薛宝钗要嫁的人,绝对不能做一个匹夫。等日后成亲,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就范。如今贾家出了一个贵妃,正是在朝中炙手可热,他这时候趁热打铁,岂不是直入青云?就算是他资质差,考不上功名,也可先捐个官先当上……”薛宝钗眉毛一扬,手不自觉往空中一抓。 莺儿点点头,忽然身边走来一群丫鬟,各自手中拿着茶托,装着茶叶和糕点,主仆二人都目不斜视走过,等走出回廊,人彻底都不见了,莺儿才又上前两步,得意道: “ 小姐说的是,今后贾宝玉当上大官,小姐与他举案齐眉,必然羡煞旁人。” 薛宝钗停脚,常年温和的脸色忽然一瞬之间变得晦暗,嘴唇勾出一抹冷笑,“举案齐眉?” “梁鸿娶孟氏为妻,孟氏不敢于鸿前仰视,故而举案送食,总是与眉同齐。你拿我跟这种自甘下贱的愚妇作比?!” 薛宝钗声音冷凝,听得莺儿膝盖一软,赶紧告罪:“小姐恕罪!是莺儿口不择言!莺儿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