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 齐蔚夺过他手里的枪杆,问:“柳大才子,你怎么还有空拨冗救我?不写书了?” 柳临风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他变成了胡子邋遢的失意人,“我写不出来了。” “怎么会?你可是临风笔,才高八斗,无人能及。”雪逐渐下得细密,齐蔚拉着柳临风的胳膊,走到一处破棚子里,“谁写不出来,你都不会写不出来。” 柳临风一屁股蹲下,从怀里掏东西。齐蔚以为他会掏出那些文稿给她看,但柳临风掏出的是一块牛肉干。他撕开,分给齐蔚一半,“喏,我祖母以权谋私,找人给我带来的。” 齐蔚见到肉,差点给柳临风跪一个。她珍惜地捧过肉干,虔诚而谨慎地吃下一口——居然不是那种风干到硬邦邦的,而是软柔的,能沿着纹路一条条手撕的“罕见”牛肉干,入口即有满嘴香。这居然能出现在锁澜关?有权可真好。齐蔚羡慕极了。 “对了,你为什么写不出来?”齐蔚细嚼慢咽了一小块,又想起这事。 柳临风也在专心啃牛肉,被她一问,才道:“就是写不出了。” “江郎才尽?” “大概吧。” 不对劲,不对劲。柳临风承认不举,都不可能承认才尽。齐蔚小心翼翼问:“柳才子,你遇着什么了?是你爹的缘故吗?” 被齐蔚猜中了。柳临风盯着手里的肉干,犹豫了半响,才道:“我前几日,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还在昭郢带兵的时候,带我去军营,教过我武功。我的轻功便是他给我打的底子。还有,给我送肉干的那个人,在军营抱我骑过马。” “嗯。”齐蔚知道柳临风亟需谁听他说说,不然他得憋炸了。她承了半块牛肉干的情谊,自然该洗耳恭听。 “后来他和我祖父的关系越来越差,他便再也没回过家。但他的功勋一道接一道,从宫廷颁回来,引起家里的震天喧阗。整个昭郢都知道柳都灵的名字,我每次听见说书人讲他的故事,都要拉着祖母听一遍又一遍。我也想写他,但我又厌恶他的抛弃。等我真的动笔时,我却越写越觉得,都灵将军,叛变了。” “你胡说!”齐蔚一口牛肉没吞完,便急着张口制止。 “是真的。”柳临风扭头朝向齐蔚,“驻守边关,从来不是他的本心。” “哪怕不是本心,他也守了这么多年啊。”齐蔚道。他们好像换了位置,不肯相信的人变成了齐蔚。她不信能让锁澜关上下一心的将军,会背叛他的城池。 柳临风道:“他撑不下去了。年初时,永昶王念及柳都灵守边这么多年,便提出将他召回昭郢。但被我祖父拦住了,祖父不信永昶王的人能守住边疆,况且,只要柳都灵在边关一日,都灵将军的荣光便永不暗淡。人人都会称颂,会崇敬。而柳家,与有荣焉。齐蔚,你能想象我祖父有多在意名声吗?” 齐蔚能想象。她在昭郢时便听说柳太傅一生无所求,只重清名。他要柳家清白得像美玉,无一丝瑕疵。这当然是极让人钦佩的,但有时也叫人胆寒。传闻柳家有女儿与燕山国的商贩私通,被柳太傅杖毙在内院里。柳临风写的话本被演绎在大江南北,但他在写书一事上,依旧从不用真名。这也是碍着家中长辈。 柳临风的目光游走在漫天雪絮中,仿佛失了神,“柳都灵年轻时的志向是走马江湖,就像《明月钗》里的羽衣侠客一样。他也的确在十六岁时,便一人一马,闯进了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他甚至开宗建了门派,还险些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你知道玄宗门的林威吗?” 齐蔚知道,那人被张以舟一刀捅没了。 “林威杀人成性,人人都避着他,只有柳都灵能压他一头。若非我祖父,柳都灵本该一生横行无忌,最终老死江湖。他甚至在外头成家有孩子,你敢信?” 齐蔚心说,这是我配知晓的吗?她默默咬着牛肉干,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纵马潇洒的侠客,那是和雷鬼将军半点干系也没有的少年郎。 “他可比我风流多了,一个家都束缚不了他。” 毕竟是自己亲爹,柳临风说得委婉了些,但齐蔚还是能听懂的——父子都是花花肠子一大堆。齐蔚觉得自己好像在听豪门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