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计其功
“哟,第一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啊。”是学官刻薄的声音。 手指温柔地在脸上拂过,一片清凉,是她的手。 “谢谢老师。”殷疏雨闭着眼睛道谢。 学官触及的地方,清凉到微微麻痹,像唇齿间咬碎一片薄荷叶子,流到肝胆,皆是冰雪。 “我姓何,你可以叫我何秋来。” “何……何老师,多谢你。” 她好像躺在一张床上,鸦青罗幔上绣着金翡翠,把依稀的沉水香气和阳光都隔在外面,日影移到帐幔上,鸦青罗帐上宝光流动。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又有墨字从帐幔上淌下来,如万根银针,一齐刺向她的眼睛。殷疏雨痛成了习惯,睁开一线就又闭上。 “别,我可不敢被你叫老师,殷第一。”何秋来的手覆在她眼睛上,像一块将化未化的冰,把银针挡在她掌外。 殷疏雨顿时舒服多了。 “外面都传开了,有考生用一首诗一首词钓起了两个法宝,我已经把你那首词上报到朝廷。说不定下次童生考试就要考作词,你要被恨死了。” 何秋来长眉弯弯,一脸看戏的愉快微笑。 她毫不在乎:“钓起来两个法宝很难得吗?恨我,总比不知道我是谁要好。” 何秋来抽开护住她眼睛的手掌,指节重重地叩了下她的额头。 “你还嫌少?多恼河的活水只能钓出有我的诗,很多考生写的诗都是拍马屁,连一个法宝都钓不出来。你一首写景词,就能钓一个法宝,好多人抗议说多恼河不中用了。” 只要诗中有我,就能钓出法宝,这河真是方便。殷疏雨喃喃:“诗有有我之境,无我之境,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这就是有我之境啊。” 何秋来怔了一下:“你这句品评,足以当大学士了。”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沙哑道:“不敢当。”这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的,人家教过溥仪,本来就当得起大学士的称号。 挣扎着爬起来:“时候不早,我要告辞了。” 何秋来抿嘴笑道:“我怕你现在不敢出去呢。” “我有什么不敢?”殷疏雨奇道。 “你的法宝有两件,为了公平,你的武试时间延长了两刻,你的惨状我也展览给其他人看了——这就是妄想钓到两件法宝的下场。不然人人学你可就糟了。” 殷疏雨脸色发青:“老师,你好……”好狠的心。 何秋来把她摁回床上:“你好好歇着吧,晚上我让青鸾送你。” * 风清月白,周围的天像是一汪深而静的潭水,月边的浮云悄悄散尽了,人间的笙歌吹得殷疏雨耳廓也隐隐热起来。 羊圈巷子前,青鸾落下一根尾羽,赠给殷疏雨。 她认真道:“你脱发很严重啊。” 青鸾啄了她一下,扇动华丽的翅膀飞走。 张伯听到马蹄声,早早地迎过来,痛哭失声道:“小姐受苦了!” 殷疏雨闭了闭眼睛——看来她武试的惨状流传得很到位。她下了马,让张伯牵马去喂,“我已是童生,明天可以去把母亲接回来了。” 张伯楞了一下:“小姐,你还不知道,周家在举办宴会,庆祝您考上童生了。” “哦?他们倒是会讨巧,这会子不提做妾的事了,也罢。” “小姐也去瞧瞧吧,夫人在席上喝多了酒,这会儿正高兴呢。”张伯喜滋滋道。 殷疏雨也微笑起来:“是么,那我亲自去接她回来吧。” 窄巷两旁摆满了杜鹃和芍药,朵朵硕大,殷红如胭脂,如火如荼地一直开到街上去,密密层层,像是新娘用鸳鸯锦裁成的合欢被。 应当是庆祝考上童生的人摆的。风暖月明,花红欲燃,她一路走,一路赏花,叩开了周府的门。 来应门的正是狗儿,喜气洋洋地庆贺道:“表小姐来了,贺表小姐前程似锦!” 他叫来丫鬟仆妇,众星捧月地把殷疏雨迎到宴会上。 已经有女子簇拥着迎上来:“今日见着了童生案首,真是天大的福气。”语声娇柔,笑意款款,是周家的大奶奶。她挽着殷疏雨上了台阶,一路上衣香鬓影,人人笑着道喜。 窃窃私语声像烧沸的水,泼了一地,也蔓延到殷疏雨脚下。 “这就是那个第一名的童生。” “听说她武试吃了好大苦头,耍小聪明拿了两样法宝,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们不知道武试的详细情形,只把几个关键细节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