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技
黎念和池君原甫一走进彩楼,便闻到一股甜暖的粥香。 他们方才上得甲板,又走过两条船之间的木板通行到主船,这才知道自己在乾江、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言的“大江”之上,正随着五艘大船组成的船队西行。其中船主所在的船最为庞大,甲板上是三层彩楼,窗棂富丽、轻绸缓缓,享乐意味浓重,却不知为何给黎念一种时刻紧绷的怪异感。 她内心忐忑,很怀疑船主是个喜怒无常的阴狠人物,进门先被厅室里的粥香烘得愣了一下。 眼前红底乌衣的中年男人盘腿坐在席垫上,衣着配色张扬,手上却忙着将一片片鱼肉下入香米粥中,夹着它们翻滚烫熟。 男人面前的食案上是小炉、砂锅、刚切好的食材和其余厨具,满满当当摆得整齐。他来不及仔细招呼,匆匆打量二人一眼,颇为和气地歉声解释:“无须客气,小娘子和公子请上座。诶,都怪我,忙起来便忘了事,怠慢贵客。劳烦两位先坐下,这饭粥一会便好。” 正纠结如何行礼的黎念大松一口气,学着君原的样子囫囵拱手,便要寻位子坐下。只是这时君原就不安生了,他先坐在了右边较远的宾位上,把其余三个宾位都让给了黎念。 然而黎念不能去对面的次宾位、空两个主宾位给船主看,也不好和君原斜着坐平添怪异,只能硬着头皮与君原坐在一侧,也就是离主人最近的那个宾位上——池君原看似给了黎念三个选择,其实只容她选一个,就是要躲在黎念后面降低存在感,根本不容黎念反对。 黎念在心里大骂池君原八百句不做人的黑心盟友,面上却僵着微笑,装作无事发生。 他们又等待了一会儿。男人煮粥的流程本就到了尾声,将盘里的芹菜碎末、姜丝下入锅中,一搅便完成今日的美食。他拿起木勺,一勺勺将粥分入小碗,少女则走过去,飞快地将案板刀具和空盘撤下。他们配合无间,待男人盛完粥,少女刚好清理完桌案,拿木托盘接过两碗粥往黎念和君原的席位上送。 对绑架了他们的这个男人,黎念本是又惧又怒。奈何吃人嘴短,饿昏头的时候尝下一碗对方亲手做的热烫鲜粥,心里的气忿就消减三分;再塞进去清蒸刀鱼、白灼虾、山楂糕、樱桃……原先积压的情绪渐渐空落起来,寻不到根依。 这反倒让黎念愈发警惕起来。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主座上那个正在净手的男人,心里弹幕乱飞。 等她和君原吃得半饱,男人这才替他们斟酒,热心地要两人尝尝。 这酒黎念不会喝,也不敢喝:“我……” 她正犹豫怎么拒绝,旁边的席位上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自然地把少女盘中的酒一并拿走了。 随侍少女看着空空如也的木盘,有些茫然地回头:“父亲……” 船主没立即答话,气氛有些奇怪。君原露出愣怔的样子,想了想,不太熟练、略为别扭地说:“她……她刚病过一场,身子虚弱,这杯我代她喝了吧。” 男人笑着,也不生气,由着君原连喝了两盅酒,这才开口道:“我果真是年纪大了,忘记了什么事。还未曾向两位介绍自己,鄙人姓楼,名从赋,是这艘船队的主人,常年混迹于江海之间,做些转卖各地物产的营生,待人没什么恶意。两位若是多在船上逗留几日,便能发现楼某不过是一介附庸风雅的浪客游子,喜欢与人交朋友,不爱与人为敌。” 楼从赋喝完自己杯中的酒,一边取来新的热手帕拭手,一边和善地解释:“这次将二位捆到船上,其实是场误会。楼某的朋友无暇分身,托我代管典当行的生意。几个时辰前,楼某的手下在典当行看账,正巧碰上二位对神煞榜的前几位悬赏有兴趣。他们心知楼某泊在城外的乾江之上,便坐小船来找楼某拿主意,这一来二去,不知怎地就传错话,好好地‘请’变成了‘抓’。唉,我真要替他们说声抱歉。” 船厅里沉默了几个瞬刹。在沉默演变成尴尬前,黎念反应过来自己被池君原架到了主宾位,现在是她接话的场合,于是硬着头皮代表二人作答:“是场误会便好,是误会便好。初入明夷,原想着普普通通兑个钱引,却被高人蒙头劫走,我还以为坏了什么道上的规矩,反省了自己几番,差点就要主动前来坦白呢。” 她懊恼得又懵懂又真实,引得楼从赋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小娘子好合我的眼缘。我若再年轻个十岁,都想认你做个妹妹了。” 黎念心中警铃大作,十分狗腿地答:“这不敢,这真不敢。您一看就是财源广进、目达耳通的大人物,我做您的妹妹,这不是高攀吗?况且我是个闯祸精,手气也很差,不然也不会令大家生了误会不是?” 她说自己手气差,是想赌赌商人的迷信。楼从赋果然不再提起自己刚才的打趣,转为问:“小友既然这么说,看来是楼某下面的人还误解了什么,错以为你们真实所图是神煞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