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姜府三姑娘好了,但又没全好。 ——准确来说是病好了,脑子没好。 她醒来至今已二十几日,整日目光呆滞地或坐或躺,清早喝完粥后躺床上看着帐顶能发呆到晌午,丫鬟侍候着用完午膳后,又能枕着胳膊看房中挂画看到傍晚。 二十几日来,未发一言。 府中都传,三姑娘这是被水鬼吸食了脑髓,成了痴儿。 宣平伯夫人听说后狠狠杖毙了两个碎嘴的婆子,却还是无法抑制流言飘散。 自姜滢回来就没得安宁的姜府终日阴云笼罩,过了个沉闷又寡淡的除夕,终于在初三这日迎回了二老爷姜荣放。 姜荣放自得了消息就日夜兼程往回赶,以往车马慢行要将近两月的路程,竟是二十几日就赶到了。进府时人瘦了一圈,双腿战战几乎站立不稳,强撑着一口气往静怀轩跑。 路上虽已得了女儿性命无虞的消息,但不亲眼看到他怎能安心?! 宣平伯夫人在二门外迎上自己最疼宠的儿子,未语先红了眼眶。“放儿啊!娘愧对你的嘱托啊!” 姜荣放被宣平伯夫人扑得身子一晃,堪堪稳住身形后轻拍着流泪的母亲,眼睛却是巴巴往后院看。“滢儿她……怎样了?” 宣平伯夫人哭声一哽,眸光微闪。“身体在一点点养着,可、可就是病了一场,不、不爱言语了……” 姜荣放哪还待得住,拔腿就往后院冲。 房内,姜滢抱膝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歪头枕着胳膊,顺着半开的窗看天际悠然划过的流云。 母亲是不是也已变成一抹云、一阵风,重归于天地之间? 这么多天来,她夜夜梦境不断。有时梦到幼时与母亲相伴的散碎记忆;有时梦到和哥哥戏耍玩闹的欢乐时光;有时梦到自己骑坐在父亲肩头,和母亲踏青郊游…… 有时会梦到一个眉眼与自己像了个八九分的女子,因姜澜得嫁高门而心生不平,用尽一切心机手段终与拥兵自重的江陵王定亲,却连未来夫婿的面都没见到就锒铛入狱。 有时她会梦到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自己形容枯槁地坐在里面; 还梦到成年后的哥哥当街劫囚车,最终死在乱刀之下;梦到父亲为保她性命,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一杯毒酒结果自己。 甚至,她还梦到了姜淳。那个柳姨娘所生的瘦弱庶弟,在姜家大厦倾倒、徐姨娘卷款潜逃的当口,用草席卷着父亲、兄姐的尸首,当了柳姨娘仅有的几件值钱首饰,买了三口薄棺把他们葬了…… 梦境与现实交错往复,她时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也分不清梦中一切究竟是自己的臆想、还是早逝的母亲托梦。 她是谁?是大病初愈的姜滢,还是梦中那个姜滢?是以往那个骄纵的姜滢,还是梦中那个争强好胜的女子?是如今这个为了不让父亲担忧独自对抗姨娘的女孩,还是梦中那个为追逐权势、为攀比庶妹,而害得家破人亡的她? 她还这样年幼,鬼门关走这一遭让她心态骤变,那些似真还假的梦境更是让她无所适从,既害怕又怀疑。 姜荣放站在门口看了半天也没等来女儿的目光,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喊了声:“滢儿——” 姜滢僵着脖子转头,看到门口处发鬓散乱、满脸胡须的姜荣放,僵直着眸光盯了一会儿,忽又慢慢移回目光望天。 ——梦里的阿爹喝下毒酒前,也是这样一副神情萧索颓丧的样子,声声泣血喊着阿娘的闺名。 姜荣放泪意翻涌,腿似灌了铅沉重,试了几次才费力迈过门槛,踉跄着跌进房中。 “滢儿!我是爹爹啊!你看看我——”姜荣放摔坐在姜滢面前,颤抖着伸手想摸摸她的发丝,却只敢堪堪停在一指开外,又缓缓收回。“爹错了!不该送你来西京啊!” 梦里,她至死都未曾离开过东都……姜滢倏然转头,瘦成一条的脸上大眼突兀鼓起,紧紧盯着姜荣放不肯挪开,嘴唇颤了几颤才哆嗦着喊了句:“爹?” 姜滢抬手靠近姜荣放的脸,瘦得骨节凸起的小手在父亲脸上轻柔地抚了下,感受到自掌心传回的温热后,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哑声道:“爹爹来接我回家的吗?” 许久不曾开过嗓的声音粗嘎低沉,似钟翁沉鸣敲打在姜荣放心里,让久经沙场的将军泪如雨下。 “回家!回家!” . 见到活生生的姜荣放,姜滢连日来被阴霾笼罩的心才透出一点光。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好在慢慢地又鲜活起来,偶尔心情好时能和人聊上几句。 二老爷目前在统领辽、幽两州军务的安北军任职,此次事发突然告假还乡,不能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