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良
花厅附近没有适合藏身的树木,俞如意像蝙蝠一样扒在庭中的小桥下,从她的角度,刚好能将主位的冯思远和厅内大部分宾客收入眼中。 这个动作很考验耐力,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水中,她却不敢松手,因为她已然看出,厅上的宾客有许多是黑衣人假装的,一旦她有动静,就会招来刀剑无数。 唯一幸运的是,她在神色各异的宾客中找到了她那不争气的世交兄长,后者眨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左顾右盼,探头探脑,还试图跟身边的老爷子说话,被黑衣人一刀抵了。 俞如意却没心情笑他,因为紧接着仪者便唱道:“请成人者就位——” 成人者是谁? 自然是明玉明珠两位小姐。 “明珠小姐”大约已经就位了,那么“明玉小姐”呢? ——在桥洞底下。 俞如意霎时冷汗簌簌而下,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主位上,两位小姐迟迟不出现,一名丫鬟快步从屏风后转出来,跟侍立在冯思远身旁的冯管家耳语几句。 冯管家脸色未变,可眼中已有寒光初现。 他冷冷地在场上环视一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俞如意藏身的角落定了一下,旋即给几位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悄无声息地离席,或许是去寻找俞如意了,或许是去随便挑一个新的幸运儿来扮演明玉小姐。 “明玉明珠呢?怎么还不出来?”主位上,冯思远接连不断地问,他仿佛突然受了什么刺激,霍然站起身,双目瞪得如铜铃,原地踱步走,口中喃喃道:“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呢,我的明玉明珠呢,我的妻子呢,我的亲人呢……” “明玉明珠呢?!我的女儿呢!我的妻子呢!我的女儿,我的妻子,她们都在哪里!”他越来越焦躁,猛地拍一拍桌子,那张紫檀木桌瞬间四分五裂,上面的茶盏变成了齑粉。 花厅里的“客人”们大气都不敢喘。 冯庄主以医术闻名天下,可从这一手来看,他似乎修为相当高深,并不逊色于修真界中成名已久的一些能人。 冯管家连忙上前安抚,可这一次他的安抚不管用了,冯思远暴怒之下,奋起一跃,跃上了屋顶,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空气打出两掌,只听两声炸裂,飞甍翘角豁开两个大洞,屋内仿佛下了一场碎瓦雨,不断有瓦片从头顶砸下来。 不敢动的“客人”们也不得不动了,以锦衣少年为首,作鸟兽状四散奔逃,黑衣人们顾不得他们,纷纷跃上屋顶,列成阵形将冯思远控制在圈里。 俞如意见机从桥洞下滚出来,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抓住自己那不争气的青梅竹马兄长,“赵玉京……呸呸呸!别跑了,跟我走!” 赵玉京:“我草,姓俞的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两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牵着手在人群中穿梭,可尚未走多远,就迎面被两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一扭头,身后也有两个黑衣人。 原来谢管家之前支走的几个黑衣人,竟是来找她来了。 俞如意当机立断:“赵玉京,跑!” 赵玉京被她一甩手推开好远,人都蒙了,“跑什么?说什么呢……” 俞如意知晓打不过,已经相当配合地伸出手,“我跟你们回去啊,放心,今儿一定演好明玉小姐,好汉们别动粗,冷静……” 屋顶上,冯思远愈来愈暴躁,开始逐渐控制不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不仅会砸东西,还会杀人。 两年来,山庄的人,已经被失去理智的他杀得越来越少了。 冯管家眼中划过一抹悲痛,不知是为山庄内枉死的冤魂,还是这个少年英才,如今却不人不鬼的小少爷。 他注视着冯思远,知道今日事态已经失控,不能用旧办法了,思忖片刻,眉宇猛地轩起,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拂尘。 他一个手势,黑衣人们立刻改变站位,又成了一个新的阵法。 正在他要动用杀手锏的时刻,冯思远忽然安静下来。 冯思远怔怔地看着院中,那双被崩溃和疯狂填满的眼睛迷茫了一下,逐渐明亮起来。 “明、明玉……”他惊喜道。 冯管家也愣住了,回头看去,看见院中花树下站着一个人。 花厅中涌起花香。 淡雅的、绵长的、如经年沉淀的酒、令人如痴如醉的……花香。 那人站在花树下,雪白的衣裳,雪白的脸颊,点漆的眼眸,柔软的笑意,她抱着一把七弦琴,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似乎世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