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父子(一)
魏藻德还不知道,他的这一番话,将对王之心、甚至对朝政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见王之心急急忙忙的要走,魏藻德自觉已经点到为止,当即拱了拱手,独自回了文渊阁。 内阁的人都在,待齐齐坐定之后,魏藻德说起了方才皇帝交办的事情。 “太子去凤阳谒陵,也不是件小事,按祖宗的规制,谒陵须有九卿陪同,方显隆重。况且此去凤阳,还要兼着剿匪的重任,非能员不可胜任。皇上的意思是,在我们中间推个人出来,随着太子一道前去。” 几人都陷入了沉思,思索着该推举何人。 对于他们这些翰林出身的官员来说,随君伴驾并不是件大事。难处在于,太子此去凤阳,旨意上并没有写明时限。 一旦离京,归期不定,等于是离了朝廷的核心。 更不要说,他们都还有本部的事务,若是去个一年半载,等到回京之时,他们原本的职位怕是早被他人替代。 文渊阁里顿时一阵沉默,魏藻德干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各位都不愿意开口,那我就回复皇上,让太子殿下自己选人罢。” 其他人皆是不答,唯有范景文开口道:“魏阁老,政事不可荒废,工部最近没什么要紧事,就由我随着太子一道罢。” 众人心头皆是一松,“梦章兄勤于王事,我等皆是佩服。” 内阁还不知道,关于所谓的人选,崇祯早有了主意,让内阁推举,只是存了试探之意。 乾清宫的庑房里,只有崇祯和朱慈烺两个人,崇祯坐在榻上,指了指对面的位子,笑道:“今日只有咱们父子,你不必拘着,来来来,坐下和朕说说话。” 朱慈烺迟疑了片刻,迈步上前,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了崇祯的面前说道:“儿臣站惯了。” 崇祯不由一怔,眼光在朱慈烺的身上停留了许久,这才低声说道:“朕是个失败的皇帝,更是个失败的父亲。文武百官敷衍朕也就罢了,连朕的儿子也怕朕,唉,晚了!悔之晚矣!” 崇祯的话音越说越低,含着无限的落寞。 朱慈烺正要解释,崇祯却抢着问道:“琅哥儿,朕拘了你这么多年,你不会怪罪朕罢?” “父皇都是为儿臣着想,一意栽培,儿臣感激还来不及,如何敢怪罪父皇?” “不敢?” 崇祯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呀,怎地如此实诚?就不会哄朕开心吗?”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说……” 朱慈烺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绞尽脑汁,想要找个理由掩饰。 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一向言语流利的他,在父亲面前,突然变得不会奏对了。 “好了,你不必解释了,朕都懂。” 崇祯突然站了起来,将朱慈烺按到了对面的位子上,接着又坐了回去,和朱慈烺只隔了一张小几。 父子俩面对面坐着,这还是头一次。 一时间,朱慈烺竟觉得有些局促,干脆直接问道:“父皇召儿臣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托付?” “朕想托付的事太多,可惜来不及了。趁着如今时局还算平稳,等你辞了懿安太后和你母后,就动身前去凤阳罢!” 崇祯看着朱慈烺,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 在这个时候,他不但是一个皇帝,更是一个父亲。 “以往都是朕给你铺好路,虽然给了你不少教导,可也给你指了不少岔路。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就看你自己啦!” 朱慈烺觉得今晚的父皇有些怪怪的,总说些不明不白的话。不过耳听着父皇言辞恳切,自是一番真情流露,心中感念着父皇的心意,低声说道:“儿臣愚笨无能,辜负了父皇的心血。” “不,你很好!只不过,让那些腐儒们耽误了,这是朕的错。” 崇祯伸手扶了扶朱慈烺头上的玉冠,笑道:“你能在李闯大营周旋,又能领兵上阵杀敌,足见胆略智谋,为何非要在朕面前藏拙,不让朕好好看看你的能力呢?难道在你的心中,朕是个连自己儿子都容不下的人吗?” 这句话自豪里带着埋怨,似乎是对朱慈烺不满,又似是为朱慈烺鼓励。 想到自己这些年所谓的韬光养晦,被父皇看的清晰透彻,朱慈烺不由有些汗颜,嗫嚅道:“儿臣只想为父皇尽忠尽孝,不让父皇和母后担心,并未有其他的非分之想。” 崇祯哈哈笑了起来,“你是朕的太子,大明早晚是你的,就算有非分之想又如何?如今你已然大婚,该担起我大明的江山了。” 自朱慈烺十一岁出阁讲学以来,日日到父皇面前背书,陈述政见,可谓是和父皇朝夕相处。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崇祯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严厉,是以岁月流逝,两人的父子之情却淡了许多。 今日难得坐在一起交心长谈,突然就融洽了许多,朱慈烺心中,满是孺慕之情。 朱慈烺还想再听父皇说几句肺腑之言,哪知崇祯却转了话题,开始细细说起了自己的布置。 “等你去了凤阳,先去见李明睿,再把凤庐总督马士英和凤阳总兵黄得功召过去见你,这两人还算有些忠义之心,总能护得了你周全。” 朱慈烺连连点头,只听崇祯接着又道:“南直隶暗潮汹涌,万万不可轻举妄动。等到了凤阳,你先停些时日,朕给史可法和高弘图下了秘旨,让他们一道去凤阳。待他们去了凤阳之后,你再随着他们去南京。” 崇祯说完,又接着补充了一句,“此去千里,前途未测。好在从凤阳到南京,没有多少路,又有范景文带了一千勇卫军护在你身边,万事小心,足可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