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钟尽
今天,小孤儿在走到了垃圾山的尽头。 山的尽头是海——纯粹而无言的海。阴暗的天空下起雨,海浪一次又一次扑向她,试图将她拖向海底。 白色的浮沫支离破碎,冲走她留在石滩上的所有足迹。小孤儿怔怔地凝视着头顶的天空。自打她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这里的天空就如这般,无论晴雨,只有晦暗。 “我们已经被世界抛弃了。”这是奶奶告诉她的话。“就连太阳,都不愿意到这里来。” 她凝望着海的边缘,不知那里是否也有一个自己这样的人,对着大海幻想彼岸。 “不能出去吗?”她问。 没有人回应。奶奶说得对,她们被抛弃了,没有出去的路。 海水没过她的膝盖时,风已经开始呼啸。它们蛊惑她继续前进,一步一步走向不归的路。 “……喂,你!” 有人在叫她。 无名氏回过头。石滩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胡子拉碴,看起来邋里邋遢的。不过,这里也没有谁是真正干净的。 “什么事?” 她慢慢地,一步又一步走回去。 男人有些为难,他只是看见有一个女孩向着大海走去,便下意识想要阻止。他知道这是无用的行为,但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救人。 “我是一个医生。”他解释道。“我不愿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 “我不会死。”她坚持说。 “不可能的。你会死,我会死,这里所有人都只有一个下场。”医生不断摇头。“一个接一个死去……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因为祟病?” 医生苦笑。“因为没有希望。” 那天,医生带她去了一趟诊所,送给她一双鞋子。小孤儿望着玻璃柜里的营养剂,这是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珍品。 “……想要这个吗?”男人突然问。“你得用东西来换。” “你要什么?” 那个医生,坐在破旧的木椅上,挠挠头,说要不你陪我一晚上吧。 小孤儿熟悉人类的语言,也明白这里代指什么意思。她没有多想,点点头,说好啊。 在她毫不顾忌地脱下身上的衣服之前,医生突然出声让她停下。 “怎么了?” 男人忍不住问:“你经常做这种事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是我第一次做。” 第一次?男人明显很是惊讶。“你……第一次,就这么主动吗?我是说,”他突然皱起眉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你就这样随便把第一次给了陌生人,还是我这种人。” 小孤儿摇摇头,看起来迷惑不解。 “我不理解。这只是一种基本的生物行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好像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男人。 她如此坦荡的态度,和如此奇怪的理论,仿佛击中了男人心中某处封闭的角落。 “话是这么说,但总有人是心存恶意的。” 医生摇摇头。 “就在刚才,也许我是个坏人,想要故意伤害你。你至少应该分辨他人是否对你心存善意。” “……即便你自己是好心,在这个世道也不会被人感激。” 那个男人缓缓坐回他那张破旧的木椅,陷入了沉默。他望着远方不知道哪里,干涸的眼角突然渗出了泪水。 “我以前有个女儿,和我一起生活。”他突然开始回忆。 “后来祟病爆发,我们想办法治病救人,但一开始还是有大批人死去。” “死者的家属非常生气,他们来诊所,砸碎了所有柜子,抢光了这里的药品。”医生双眼无神地说。 “他们中有一个人,想用我女儿威胁我救活他的亲人。但是,那个病人实在病得太重了,我真的尽力了……” 医生的声音沙哑颤抖,悔恨和无助从那些词句中一点一点泄露出来。 “……我的女儿,比你还要小一些。”他比划着。“她有这么——不对,大概这么高;不不不,还要再矮一些。她多高来着?” “后来她因为祟病死了,她解脱了。”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的照片,被我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我已经记不清,她笑起来有没有酒窝,会不会再叫我爸爸了。” “你走吧。对不起,拿着那些东西走吧,我不需要它们。” 无名氏点点头,又穿上那件袍子。她整个人就像脏兮兮的羽毛球。 “你的女儿叫什么?”临走前,她问。 医生张了张口。有个模糊的名字呼之欲出,但一到嘴边,仿佛记忆被封死了框,只剩看不清的重影。 “……我忘了。”他说。 小孤儿抱着营养剂回到奶奶家。没有人在家,奶奶,女孩,什么人都没有。她走出地下室,远远看见荒芜的废墟山头之上,有人在燃起篝火。 她走过去,发现是沉默的奶奶。 无名氏坐下来,也沉默地看着奶奶烧东西。衣服,鞋子,紧接着是头发。一件件都烧干净,一件件都烧成灰。黄白色的烟雾晃晃悠悠飘向夜色沉沉的天空。 最后,奶奶让她搭把手,两个人抱起女孩的尸体,投入火中。 烧尸体是件很麻烦的事,在空气中氧化不够充分,火不够旺,自然也就烧不干净。但奶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坐在火边,看火苗吞噬自己孙女身上每一寸皮肤,将她温柔地包裹在火芯里。 一直烧到后半夜,焦黑的尸体散发着扑鼻肉香。 无名氏抬起头,天上也没有星辰。很远的地方,有钟声传来,不知自何处响起。 “钟声尽,亡魂归。”奶奶说。 快天亮时,她渐渐睡着了。待到再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