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冬天里的分手
汪如云搬到祠堂已经两个多月了,王氏兄弟除了王启元,都先后来过几次,要接她回百合谷,她都没有答应。 进入九月,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兄弟三人,也就不再来了。汪如云如村中的女人们一样,在尤妮老妇的指导下,开始加班加点地缝制冬衣,勒鞋底子,缝鞋面子。 王启年也暂时放下了接汪如云回家的执念,开始和男人们一起上山打柴,下塘捕鱼。 到了十月,他们决定,在谷中一处低矮的山洞里,开窑烧炭。于是胳膊小腿粗的栗子树被选中,砍倒,整齐地码放在山洞里。 十月底封洞的土砖也有了,他们用大火将栗柴烧红,用土砖密封。控制温度,每晚轮流值守,到了第七日窑砖冷却下来,他们打开窑起封时候,木炭在吸附了冰冷的空气,发出清脆的爆裂声,表层的炭霜如细雪般抖落。 他将第一批炭送到了汪如云门口,在她的窗前站了一刻钟之久,没有见到她,他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随后的十一月,最忙的是屠夫,这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家“杀年猪,打猪晃。”—不论谁家杀年猪,都会邀请一整个山谷的人都去大吃一顿。 猪血在大瓦盆里凝结,用刀划成块状,投入开水中煮成血豆腐。巧妇将猪肉切片加生姜蒜瓣炒熟,兑水慢炖,加入血豆腐,烩成一大锅,烧熟后。盛入双耳小铁锅,放在红泥小火炉上。就成了打猪晃的主菜,辅菜是鸡鸭鱼鹅和地里的蔬菜,同样以双耳铁锅和小红泥炉子,供放在八仙桌上(这样的桌子每家最多两张,不够的时候,左邻右舍会扛上几张过来,用完了再扛回去。) 王启年逢请必到,到会必喝,一喝便醉。他平日里性格粗犷,醉酒的时候,反倒多了几分文气,发达的肌肉,像荞麦枕头一样软弱无力,健壮的骨骼也不再能支撑他,无论是站立还是行走,都必须有人扶着,或者必须靠在哪里。 好几次,他靠在汪如云的门框上。彬彬有礼地喊她云儿,说话的声音不大,道歉的话,说得也温柔,只是没说到一半,便转成了哭泣…… 这样的王启年令汪如云害怕,她缩在被窝里,不敢开门,整夜整夜地瑟瑟发抖,等有人来接走他,没人来的时候,就等鸡叫等天明。 日子每天都在继续。转眼到了十二月,西北风和东南风开始在单王谷拉锯,像胡琴手操着弓毛,拉动整个树林,奏响铿锵的离歌,树叶儿扭动着身体,跳完了最后一只秧歌,从此不再不安,不再焦灼,静静地回归了大地。 接着第一场大雪,在山谷里纷纷扬扬地拉开了序幕,山谷在一片苍茫中陷入寂廖。春发夏荣,秋收冬藏。 林中的冗树,已被放到剧断,劈成四半,整齐地码在柴房牛棚或屋檐子底下。松针和炸叶(风干的杂树叶)混合在一起,堆积成山,以茅草覆盖,静静等候着命里的最后一把火。 地里的庄稼,早已经收割完毕,油菜和小麦还在雪被下沉睡,同样沉睡的,还有地窖里的红薯和白菜。坚韧的黄心菜是菜园里最后的守望者,像伞一样保护着,套种在其间的菠菜圆碎和大蒜。 闲下来的女人们开始为制作年货,缸里腌制了半个月的鸡鸭鱼肉,被捞了起来,挂在冬日的竹竿上晒太阳。芋头干子,毛栗子,板栗子,玉米,豌豆,蚕豆,无一例外的,被放到锅里或炸或炒制成干货后,装进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里,用蜡封了,以备后用。 成缸的米酒在尤妮老妇的灶台边发酵,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忙活,今年汪如云在旁边给她打了下手。 在最后一副定制的中堂,快要完工的时候。王启元来了,他给汪如云带来了一本画册子,这是他带到单王谷的,为数不多的物件之一。也是这个册子,给了他留下喝杯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