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丹青翰墨
丹青翰墨写平生, 野地无涯寂寞名。 芍药金铃春向月, 风软草香空有声。 灰黄的路灯,像瞌睡人眼,混沌无力;带有野草清香的风软软地拂过他的脸。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舅爷的这首诗。他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感觉自己就是想哭。一到这样的夜晚,他就泪雨滂沱。为什么今晚又是这样?班主任董文峰的一番话语?儿子不思进取、惹是生非?往事的不堪回首?舅爷这首《春夜抒怀》的感染?他说不上来。他可是一个钢铁男人,什么时候流过泪? 在内蒙当兵的时候,有一次接受连队的任务,他带着全班战士去围猎一群对牧民生活有危害的狼群,他身先士卒。那一天早晨,草原上有雾,战士们还在帐篷里睡觉,他抱着枪在外面站岗放哨。他又冷又饿,睡意也上来了。他刚要闭上眼,这时他看见不远处三头狼慢慢靠近了他。他又不能贸然开枪,担心惊动了草原上的牧民。他也不方便进去喊战士们,只好挺直腰,端着枪,和狼对峙着。三头狼看他手里有枪,也不敢上来撕咬。对峙了半天,三头狼慢慢转身慢慢离去,他趁机喊醒战士们,自己端着枪率先冲向那头体形较大的狼,扣动了扳机。另外两头狼看自己的同伴被枪击,转身就向他扑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开第二枪,手就被狼咬到了,幸亏战士们及时赶来,消灭了三头狼,为蒙古牧民解除了威胁。 那天,他没有掉一滴眼泪。 “你回家写作业吧,我还有事要处理。今天去学校,就是为了你和单小飞打杨力青的事。你这几天给我老实点!”他看着白子瑞进了家门,就从超市里买了一瓶白酒和三个纸杯。走几步,就喝一口,喝着他就背舅爷的诗:“……芍药金铃空向月,风软草香空有声,风软草香空有声……” 他又一次来到了舅爷的坟前,跪在坟前的草地上。他把三个杯子摆放在舅爷坟前,斟上酒。端起第一杯酒,说:“舅爷,你孙子今晚想你了。”洒在坟前。又端起第二杯,这时他鼻子一酸, 眼泪也出来了,他哽咽着,说:“舅爷,舅爷啊,你才华横溢,聪明绝顶,怎么能站错队呢?怎么能站错队呢?”他抹了一把眼泪,最后端起第三杯酒,哭得更厉害,他已经泣不成声了,颤抖着双手,把杯子里的酒倒在草地上。 他喊着舅爷,喝着酒,流着泪,泪流到他的嘴里,他分不清是酒,还是泪。风猛烈地吹在他的身上,他感觉到风是软软的,而不是硬硬的。周围的虫叫蛙鸣,好像在应和着他的哭泣。 “你小舅爷,我弟弟,他是文武双秀才。那时,我们的家也算是大户人家。我们兄弟姐妹五个,我在家中是老大,下面是三个弟弟。你大舅爷在皖南参加新四军;你二舅爷在苏南参加了国军;你小舅爷学问最高。三个弟弟后面是你姨奶,她最小。你小舅爷身高一米八六,国字脸。我家在苏北双沟开商铺,他在商铺做财务,总管一切。进出的账都是他一手管。不忙的时候,他就在柜台上写毛笔字,画竹子,画桃花,画小草,画青蛙,什么都画,什么都像。他的毛笔字闻名双沟,远近的人都来找他写字……” 奶奶说她家事的时候,舅爷写字的画面浮现了: 穿着深青色长袍,身材魁梧,国字脸,高鼻梁,剑眉凤目。端坐在江淮大地的一处的商铺里,手里一支细长的狼毫毛笔在牛皮纸做成的账本上轻轻地走着,一个个美丽的汉字,一串串动人的数字,蝴蝶一样从纸里飞了出来…… “芍药金铃春向月,风软草香空有声。舅爷啊……”白燕青喝干了瓶里最后一滴酒,把空酒瓶用力扔向了混沌的夜色里,哭着,哭着,竟趴在舅爷坟前的青草地上,进入了梦乡……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苏北大地上,土匪横行。一顶轻盈的花轿颤悠悠地走来,前面一个轿夫,后面一个轿夫。花轿的前面一匹白马,后面一匹白马。两匹白马上分别坐着两个手拿盒子枪、英姿飒爽的青年男子。啊,轿子后面白马上坐着我的二舅爷,轿子前面的白马上坐着我的小舅爷。今天是我奶奶出嫁的日子。那天的苏北平原,没有土匪,只有两个轿夫抬着一顶花轿,只有两个手拿双枪的英武男人!坐在花轿里的奶奶,流着幸福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