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秋水明,秋草瘦
“王兄也认得山民?”陈二公子的称呼拉近了俩人的距离。
王恒颔首道:“山民与我是南监正义堂同窗。”
“山民,还是同以前那样狷介,身边一个伴当都不带,穿着像个穷书生吗?”陈二公子似乎想起了甚么,忍俊不禁道。
这却不好回答,王恒但笑而已,陈二公子也没有追问。
广亮沏好茶呈客,主客照例夸赞了几句茶汤清冽、香浓鲜醇之类的话。
略坐了坐,陈二公子便说先行告退,还要赶路回城给他伯父复命,伯父让他带些广恒的遗物回去作个念想,于是在佛光阁广恒的西阁中取了几卷遗墨。他请王恒得空去城里将军庙一带春水园作客,广恒的春水园现在归他所有,广恒断七之前,伯父要求他在春水园守孝。
“广恒师傅的遗墨,能让我瞧瞧吗?”王恒记得前几日上佛光阁,西阁四壁雪洞一般,没有发现广恒的书迹,便道:“或许,对真相大白有帮助。”
陈二公子挥手示意小厮将包裹拆开,扭过脸道:“王兄但有所需,只管差遣,且不论我与父亲骨肉亲情,单说我承继了他的万贯家财,也断不能让父亲不明不白死在疯子手里。”
陈二公子的态度很诚恳,王恒对陈家的观感更好了几分,果然,广恒和尚人品不错,陈家人看来也是合乎常理人情的。
小厮打开包裹,锦缎小心翼翼包着的,说是广智和尚的墨宝,其实显而易见都是一些废稿。
陈二公子解释道:“服侍我父亲的小沙弥说,他最近从古里瞿氏藏书家手中借得吴越钱氏刊《宝箧印陀罗尼经》,给寺里藏经阁手录了一卷,这些都是他抄坏的册页,我见父亲斋室里素净得很,无一丝余物,只得将这些废纸带回去交差。”
王恒随手翻看,广智和尚的墨迹笔力清虬,显然受过名家指点,不知是何缘故,这描摹过锦绣篇章的笔,最后,日复一日誊写黄卷。
见广恒的字写得这样好,王恒饶有兴趣地一张张翻阅,抽到最末张,很意外,竟是两句诗。
“秋水明,秋草瘦。”
真是没头没脑的两句,既不对景,也不合时。
王恒想起悟法的话,广智和尚俗家之物全部抛却,一意向佛,西阁壁上更是无字无画,可见广智持律之严,这两句诗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
“陈兄,还记得这张纸在哪里找出来的?”王恒问道。
陈二公子忙道:“我记得,这张纸就夹在抄好的《宝箧印陀罗尼经》里,当时最先找到的就是这一页,所以,放在最底下。”
广恒和尚最近正在研习陀罗尼经,那么,夹在已经抄录好的陀罗尼经中的这一张,极有可能是广恒最后书写或是翻阅过的。
秋水明,秋草瘦,表达了甚么讳莫如深的思绪?
“陈兄,你可曾见广恒和尚从前写过这两句诗?”
陈二公子摇摇头:“从未见过。”
王恒幼时发蒙得晚,后来又汲汲于举业,诗词歌赋俱没有多少造诣,若论看闲书,也远不及王才看得多。
王恒便道:“这两句诗,咱们且各自参详参详,若是有了想法,再互通消息,陈兄既要下山回城,我送一送。”
俩人刚站起身来,却见王才推门而入,原来晋阳君李琣已经由藏书阁知事广文和尚接待,请出《金光明经》,在三楼焚香恭抄,小才无事便出来寻王恒,打听到陈家侄子与王恒去了茶舍,遂追了过来打听情况。
王恒便介绍小才与陈二公子彼此见礼,稍稍客套了几句。
王恒回忆起冷眼里瞧见小才上山前看了《唐诗画刊》许久,便将那张写着“秋水明,秋草瘦”的纸取出给小才看,问道:“小才,你可知这两句诗的出处,是何人所作?”
小才接过诗句,凝神想了又想,不住摇头,王恒与陈二公子只道又要失望,忽见小才一拍胸脯,眼神露出光芒:“原来是这样。”
小才指着秋水明前头敲了两敲,又在秋草瘦前头敲了两敲,道:“怪道我一时没想起来,这两句诗,前头都缺了两个字,石根秋水明,石畔秋草瘦,出自唐代李长吉的《感讽》。”
唐代李长吉,因避父讳而不能赴进士试,他的感怀,大多是怀才不遇,时世艰难,广恒和尚由富贵公子出家而为学问僧,实在想象不出他们有甚么共鸣?
那么,关键在于缺少的几个字吗?
石根,石畔。
王恒轻轻念叨:“石根,石畔,难道广恒在石根、石畔放了甚么东西?”
小才连连摆手,道:“不可能,这聚宝山到处是山石,连佛光阁也是石头堆成,若要说指的是石根下埋物,范围也太广了,找个一年半载都找不到。”
“佛光阁西阁呢,你们还记得西阁的布局吗?会不会西阁中有假山之类的太湖石?”王恒问道。
小才头摇得拨浪鼓似得,道:“我记得真真的,西阁朴素得很,四壁雪洞,除了置放经卷的桌椅橱柜,别无他物。”
陈二公子亦附和道:“我刚去过西阁,确实如小才兄所说,阁中空荡荡一目了然,没有一样摆设。”
他说罢这话,蓦得想起义事,顿时目光闪烁,在茶舍内来回踱步,半晌才踟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