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遗憾
,去岁至今,税钱已至二亿。” 面上露出满意神色。 陈伯宗相信,得了这两条好消息,病中的陈蒨一定能够开心许久。 思虑间,他却忽听见廊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 然后,一个近来愈发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天子游华林园病笃,臣章昭达,恳请太子速往见之。” 那声音一止,这间太子独用的屋舍之中,骤然生出一种寂静,落针可闻。 吱呀一声。 屋舍门开。 章昭达望见太子眼眶微红,而其身后桌案之下,墨洒满地。 ———— 华林园中,天渊池北。 一处野草满坡的小丘之上。 陈蒨倚靠着前朝所修景阳楼的一段残垣,正言笑自若,与到仲举对坐弈棋。 他面色稍见红润,似若病气已去。 这处名作景阳山的小山丘,现今已被禁中卫士围了两重。 陈伯宗穿过山下拱卫的卫士人墙,奔上山来,甫一见到陈蒨,便跪坐在其身前,躬身言道。 “儿请阿父但饮医药,速还宫中。” 陈蒨看了那远处的医者一眼,伸手在陈伯宗的背上抚了抚,言道。 “阿父之病,不可救也,奉业若欲阿父饮医药,则先与阿父弈棋一局。” 陈伯宗闻言,知他阿父性情如此,无可强迫,只能应道。 “一局若罢,阿父当信其诺言。” 陈蒨闻言,欣然而笑道。 “当然,阿父素重诺。” 陈伯宗于是与到仲举易座。 此时陈蒨在东,倚前代之残垣,大日在西,垂光明至四野。 与五年前一样。 陈伯宗执白先行,陈蒨执黑后发。 陈蒨的棋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健,双方落子数十目时,观者只会觉得他棋力平平,或是庸手。 下至第五十目时,陈蒨手下棋风一转,变守作攻,一步杀招走出,便直让陈伯宗难受非常。 见陈伯宗犹豫不决,他面带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 那书的封页上,是“陈律”二字,二字之侧还书有两行小字,陈伯宗距书稍远,未看真切。 陈蒨将那书本放在棋枰之侧,终于缓声言道。 “我前时有志,欲为百姓立一良法,然则天数有限,而今虽会国中贤良,亦只成其纲目。” “我观天下诸律,唯齐律最为佳品,奉业若无开创之能,取其律令,会贤良大臣,损益则可用之。” “若奉业果有开创之心,则当以我所立之纲目,取北国之精要,增删而补益之。” “如此,阿父虽在九泉之下,亦可无遗憾矣。” 言罢,他见陈伯宗欲答话,却抬手止之,道。 “奉业不必以言辞答我,此间且弈棋。” 又行棋二十目,陈蒨步步侵逼,却并不一鼓而下,只是缓缓布局,以增陈伯宗白子之压力。 他挥手让到、韩、章三人远退,俯首低声同陈伯宗言道。 “天下之局,我已为奉业布之。” “章昭达、周罗睺,良帅之选,奉业当亲厚待之,西征、北讨,用此二人必成其事。” “任忠、程文季、周敷、樊毅,良将之才,历练久之,则可堪大用。” “至于老臣,吴明彻、黄法氍、徐度、程灵洗、周炅,皆堪用使,惟虑其寿数若我,不能常在。” “另有侯安都、淳于量及我所荣宠之韩子高等,但思恩养,慎而用之。” “武臣之用,皆在前述。” “至于文臣,我知奉业已有计较,不必多言也。” 陈蒨言罢,抚额稍缓困乏,仍是抬手止住陈伯宗言语,复又将三位近臣招至身侧。 他继续与陈伯宗弈棋。 陈伯宗只觉得陈蒨布下了一张大网。 他想起了五年前的四月,自己与陈蒨在亭中弈棋,等候日食来临之事。 那时,陈蒨亦是对千里之外的陈宝应布下了一张大网。 便如今日,对自己一样。 历史,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改写的。 天色忽而阴沉下来,似若有雨将至。 陈蒨看了眼天边光色渐淡的夕阳,忽而止了手中动作,他问陈伯宗道。 “奉业若为皇帝,其志为何?” “我身将入土,愿听真言。” 他望着陈伯宗的双目,静静等待着儿子的答案。 万千雨滴垂落九天。 四野传来落雨之声。 章昭达持伞,将袭向陈伯宗的雨水屏去。 韩子高举伞,将落向陈蒨的水滴挡去。 棋枰稍湿,陈伯宗终于答道。 “一天下,威四夷。” “教化万方,移风易俗。” “为生民种百世安乐之根苗。” “儿之所愿也。” 陈蒨闻言大笑,将一枚黑子抓在掌中,送到伞外,他言道。 “奉业之言,我甚爱之,当可不憾矣。” “当可无憾矣。” 他摊开手掌,任那雨水将那棋子沾湿,他又道。 “我欲将天下之局付于奉业。” “恐无所凭信。” “今日天上雨至,正宜为信。” 他握住手掌,将拳头移至陈伯宗身前,努力言道。 “我儿接命!” 陈伯宗似有犹豫,未见伸手。 陈蒨再努力作言。 “我儿接命!” 情既至此,陈伯宗终于抛却犹豫,举双臂捧在身前。 那枚棋子自陈蒨的手中落下。 那上面裹着九霄之外的甘霖,留着陈蒨掌中的余温。 那是枚后发先至的黑子。 棋子落在陈伯宗双掌之内,明明极轻,却又好似极重。 陈蒨收掌,只望向将落的夕阳,他言道。 “奉业。” “天命已在你手。” “功成之日,勿忘家祭而告之。” 言罢,他将那本棋枰之侧的陈律捡起,冲陈伯宗指了指封页上的两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