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后事
大司马曹真的病入膏肓,缘由与曹休一样都是惭恚于心。
觉得自己的兵败辜负了先帝遗命与当今天子的信重,以及令魏国受损且蒙羞。
或是说,石亭之战的惨败直追昔日赤壁之战,而曹真伐蜀除却后将军费曜与郭淮折损数千兵马之外,也不过是损耗了些辎重粮秣与徒增黎庶劳顿罢了,以魏国战争底蕴并非损耗不起,且上至天子下到公卿百官皆没有指摘的言辞,他又何必惭恚至斯呢?
然而,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如若从魏国社稷的角度来看,他这次伐蜀失利带来的负面影响,要比曹休的石亭之败要严重得多。
缘由,乃他是魏国硕果仅存的宗室大将!
也是捍卫宗室以及谯沛元勋颜面之人,他需要承担起哺育宗室后进的重任,让魏国宗室大将后继无人的不利处境得以顺利度过。
但他的一意孤行,以致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是啊,无法挽回了。
兵士丧损了还可以再招募,粮秣辎重损耗了也能再次积累,就连失去的郡县也有夺回来的一天,但宗室威望的跌落却是很难再重振了!
长在人心之上的觖望,是很难再扭转回来的。
日后天子曹叡再次委命宗室大将的时候,必然会迎来公卿百官的质疑以及劝阻,认为事关存亡之道,理应举贤任能,而不是一味的任人唯亲。
同样,长在人心之上的恣睢,一旦生根发芽了,就再也难以拔除。
在如今蜀吴不臣、辽东公孙氏恣睢以及北疆鲜卑轲比能坐大的情况下,日后战事定是不乏的,也会源源不断的催生出新的军功勋贵来。
这些新的勋贵在军中有威望,又目睹宗室大将不继,难免就会新生恣睢了。
尤其是,魏国是如何代汉承接天命的,世人不是皆有目共睹吗?
故而,曹真无法谅解自己。
淋雨感染风寒,且抑郁结于胸,日以复日,最终将自己给熬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只不过,待天子曹叡亲自来府邸看望的时候,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竟不知为何倏然释怀了。
不仅很坦然的迎接死亡,且还不忘轻声宽慰着满脸悲凄的曹叡,鼓励他谨记武帝曹操那句“我基于尔三世矣”之言,要励精图治做一位明君,将魏国基业传承下去。
这样的言辞让天子曹叡听了,反而更悲切了。
他对曹真的情感很是真挚。
理由是在他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是曹真执掌京畿内外,让新旧交替的那几年安稳度过;且在他熟谙为君之道后,曹真便出镇雍凉,将所有权柄悉数还给了他。这也让曹叡不仅将曹真视作忠直之臣,更是真真切切的当作了可以依靠的骨肉叔伯。
当然了,感伤归感伤,他终究也是君王,更知道曹真没有多少时间了。
故而在片刻之后,他便收起悲容,挥手斥退侍从以及曹爽等人,问曰:“大司马若不起,后事当何如?”
“呵呵....咳!咳!”
闻问,躺在病榻上的曹真倏然发笑,但也引发了好一阵的咳嗽。
待将嗓子里的痰艰难咽下后,他才断断续续的说道,“陛下之问,老臣知其意也。臣诸多子侄,皆中人之姿,唯恭顺耳。若以戍守京畿护卫宫禁或镇守升平之地,倒也称职,然若督领一方与蜀吴争雄,委实难为也!其余宗室子弟或元勋之后,亦难出其右,彼此相当而已。嗯......”
言至此,他托了个尾音作思绪,才继续说道。
“若陛下决意擢拔后继,老臣窃以为二人可斟酌。一者乃秦元明,彼虽无有大气魄,但却胜在谨慎守默、不失纲纪。若他日以他为督,虽难冀望有破敌之大功,然却可确保无大过。另一者,乃夏侯稚权是也。稚权虽然年齿尚轻,但却已然可顾全局而筹画军争大事,实属难得!想必陛下亦异其才,他日不吝擢之,且老臣与稚权谋面寥寥、知之不详,对其之断言犹如往昔在天渊池,今便不复赘言了。”
果然,只有阿稣与稚权可用啊~
听罢了曹真之言,隐隐有所料的天子曹叡悄然叹息了声,心中忧愁更甚。
他是真的很无奈。
武帝曹操时期的诸夏侯与曹皆可督镇一方,文帝曹丕时期也有“三子镇边”,而待到他继位还没几年,就无一人可用了!
尤其是曹真方才言及他最器重的夏侯惠时,犹坚持着先前的看法,只是觉得夏侯惠或许能成长为都督之才,而不是言之凿凿。
“稚权有谋划军争之能,且为社稷裨益不惜身名,何故大司马弗能断言邪?”
想了想,曹叡还是按捺不住,将疑惑问了出来。
而曹真听了,不假思索便言简意赅而回,“回陛下,乃此子性刚之故。”
呃,原来如此。
曹叡露出恍然的神情,连连颔首后便沾须沉吟。
经曹真这么一说,他才猛然发现,夏侯惠的性情与其父夏侯渊很相似。
夏侯渊将略不缺,但为人刚猛,用兵也刚猛,在督兵作战时勇而无畏,常长驱数百里争利,武帝曹操就曾以“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之言告诫过。
的确,夏侯渊一生功大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