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另一半的愤怒
郎豕无声地叹了口气,扣上了琴键盖。 已经快三周了,虽然指关节的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那里面隐隐约约的疼痛还是迟迟不散去,用力大些或时间长些就会吃不消。 《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第一句solo就有好多力度为“f”甚至“ff”的和弦,弹起来痛得他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再加上手感和准度也没有完全恢复,连篇的错音让郎豕心烦意乱。 他起身,走到琴房外面的走廊下,也许散散步能够让自己静下心来。 “郎豕你是不是犯傻?啊!马上就要到比赛季了,你说你跟人家打什么架?你的手弄成这样,到时候一个奖项都拿不到,我看你拿什么申请英皇!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傻的!……” 郎豕握着栏杆,深深地吸了一口暮秋的空气。 曾经拼尽全力的一场场考试、比赛成就了今天的自己;可今天的自己依然什么也不是,依然需要不断地通过考试、比赛来证明自己;而明天,为了艺术生命的延续,他依然摆脱不了各种世俗化的比赛,何时才能做一个真正自由的艺术家…… 郎豕突然感到有些厌倦了这种平庸的生活。老顽童骂得对,看看楼下那些往来于教学楼和琴房间的新生吧,她们脸上那种新奇、上进和充满希望的笑容,曾经也是属于自己的最宝贵的东西啊!现在,它们在哪? 初一那年,两个十三岁的少年怀着对音乐世界懵懂的憧憬,在同一天踏进了艺大附中的大门。他们都酷爱音乐,他们都有着超越同龄人的天赋,他们都是从小就听惯了众人的夸奖与赞美,甚至,他们的生日都在同一个月份。可是,他们没有成为朋友,他们的关系甚至还不如陌生人------他们选择了做彼此的对手。 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在暗中盯住对方,这次你考个90,下次我就不能考89;这次你得个一等奖,下次我就不能得第二;这次你演奏个小曲目获得了表扬,下次我就要来个大作品;这次你当场上队长赢了篮球赛,下次我就要让场边的女生更加为我疯狂。 于是,他们双双成了附中的“名人”,终于撕去了伪装,把对决从幕后搬到了台前。他们一个家境殷实一些,一个贫寒一些,于是一个就嘲笑另一个“穷酸”,这个就笑话那个“败家子”;他们一个时尚新潮一些,一个阳光帅气一些,于是一个就嘲笑另一个“土鳖”,这个就笑话那个“半人不鬼”;他们一个叫另一个“臭屎壳郎”,这个就叫那个“耿妖秀”。 他们会因为琐事而打赌下注,然后为了面子,输的一方从学长那里继承来了男孩子的解决方式------约上一票兄弟,小南门外打架斗狠。 但郎豕知道,仅是这些成见和矛盾还不足以让他在那天一下子火冒三丈。当时的那种冲动,是让他愤怒到无法思考的地步,这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长期积压于心的不满。至于这不满是对自己、对耿旭昊、对学校还是对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又真实存在着的牢笼,他自己也苦恼于这根本就理不清楚。 他在一间琴房的窗外停住了脚步。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女孩子的琴房,是的,没有什么特别;隔着窗户看,不过就是比男孩的琴房干净些、整洁些。 像所有女生一样,这间琴房的主人也把她的小地盘精心地布置了一番,除了那些小熊、小兔子之类的可爱装饰,最显眼的就是墙上的照片和剪集的海报。 然而,这又是一间特殊的琴房,因为所有的那些照片和海报全部都是詹姆斯·高威。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简单、清澈、有点傻傻的纯真,却淡雅得像一朵云、清新得似一缕风。 郎豕终于回忆起了那另一半的愤怒源自哪里,那天,高梦雅最后在电话里说:“学长,如果我告诉你,查小逸被你的死对头打了一个耳光,你还是不来吗?” 郎豕不知道这是否值得。可,什么又是值得的呢?艺术,本身不就是为了追寻心中美好的东西…… . 说到美好,在耿旭昊的心中,最美好的回忆大概莫过于上次连芳微微低着头,说:“这样……有点过了吧?” 这个一向高谈阔论、目中无人的连芳竟然也会在无意间把柔软的一面暴露给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胜利。从那以后,耿旭昊发现自己已经沉浸在这种征服的快感之中,无法自拔。连芳每次的故意回避,到底是她在这场一对一追逐中的自甘下风还是半推半就? “耿旭昊,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你的生日快到了,说吧,想要什么礼物?” 连芳一下子把钥匙插进锁眼,转过身来背靠着琴房门,双手抱臂。她的琴房在聂耳楼一层,楼道里的光线不好,显得有些阴冷。然而,比这更加阴冷的是连芳看着耿旭昊的眼神:“你有什么资格?” 耿旭昊的一只手越过连芳的头顶撑在门上,俯视着她:“这是我的权力!” 连芳看着他,异常平静地说:“那好,斯特拉底瓦里,瓜奈利,你选一个。”(注1) “是……什么?” 尽管耿旭昊还努力保持着一副“游戏主宰者”的姿态,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步确实让连芳走了“先手”。 果然,不等耿旭昊回答,连芳的嘴角微翘,发出了一声鄙笑。她闪身进了琴房,“咣”的一声结束了这短暂的对话。 耿旭昊很是惊讶,这女孩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桀骜不驯。很好……很好!就像吃饭一样,他就喜欢有嚼头的菜!他在门外伸手指着连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