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玄采有魅
奇峰嵯峨,巉岩嶙峋。 新月下,或浓或淡,远处交错的黑色,为圜峦增添冷清诡谲之气。 眺望漫山,绿樱辄开如梦似幻,仿佛六合八荒皆成一片花海。点点流萤,穿花寻路,光影明灭不定之间,悄然拂出一条柔靡的璀璨曲线。 蜿蜒向上,披秀载丽。尽头处,八卦方位,各立一面漏墙照壁,或天然山石,若隐若现,静静地分隔内外景色,阻挡旁窥者的深深凝视。 华屋掩在青棠紫蔷中,枝叶交映,芬芳袭人,甚是幽雅古朴。 树影婆娑,秋风肃杀。 屋外,几盏转鹭灯轻摇,浮光斑斓,刹那即逝,难藏这满地的狼藉。 显然刚有一场恶斗结束。 说是恶斗,很快分出胜负。胜利一方负手,神色懒散而动作粗鲁,将脚狠狠踩在输者肩上。故意目露同情,看一只废狗,如何费力挣扎。 失败者半跪在地,嘴角紧抿,沁着血,琥珀色的瞳孔聚拢了一股煞气。他清楚自己挣扎不脱也不多费力,但就是不服。 “一别百年,到底有些长进,可惜不听劝啊,谁给了你勇气,敢对我动手。” 太璞捏住少年的下颚,探身注视,目光紧逼,“蠢得可以。” 眉角冷冷哀愁,浅含一丝暧昧不明,“活腻了吗?我可以送你上路啊。亦或者,乖宝想念我这个师姐了?盼望临死前多看上一眼。” 果然,神色凶狠无比,却透露着几分不自然。 蓝衣少年盯住太璞,阴狠狠地獠牙咧嘴,骂道:“闭嘴,谁是你的乖宝。我是曷朱,不叫惠连。” 惠连是父亲取的名字,曷朱是母亲取的名字。他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只认自己是“曷朱”。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努力争破束缚,变得更强,可惜依旧被稳稳踩踏跪地。 太璞低头:“不承认?” 力道松了半分,又迅速施加以更重的压迫。脚上禁锢不减,手里随意扯来几根荆棘,温柔无比地带了一丝无邪笑意,肆无忌惮地行凶。 尖锐的刺,绕着少年娇嫩的脖子,狠狠扎入。 反手一甩,被钳住脖子的野犬,抛飞来,抛飞去。 活脱脱一个土匪。 蓝衣少年悲愤,死死盯住太璞,“好,好一个太璞长老。当你的狗都累,谁敢认你做师姐。”他吐出一口血,“嘿~蚩血盟怎敢与你们修道正宗有瓜葛,怕死得太迟吗?” 话音未落,骤然响起鹧鸪怪叫,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 太璞盈盈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世间从不缺当狗当得欢的。” 眼如星芒闪烁,她语气淡淡道:“只需承认自己的名字而已,又不是真要你当牛做马。” “老子叫曷朱,不叫……” “啪~啪~” 左右赏赐,太璞直接给了他两个巴掌,“规范言语,杜绝粗俗。” “罢了罢了。” 她漠然,摆手,顺便将对方踢了几丈远。“都说了多少遍了,‘老子’一词不该用于自称,何时蚩血盟成了抱团的蛆窝了,熏得你满嘴恶臭。” “你!” “真不知好歹啊。” 太璞负手立阶,一袭青衣,好似轩轩青竹。 少年起身,桀骜一抬头,“要你管。我怎么样,我乐意。” “小曷朱,你听过《知北游》中的一则故事吗?” 听她话语恬淡,反倒惊得少年不知所措,愣了下,“什么?” “道在屎溺。” 哈哈笑声,顿时响彻云霄,“这就是你们的道吗?”她歪头挑眉,得意洋洋中满含讽刺之情。 道在屎溺,大道无所不在,并不会因屎尿低下秽污,便不存在其内。 这是拐着弯在骂,却又不好反驳。 修行修心,大道无处不在,本身就是至理名言。能流传后世,自然意味着经历过千锤百炼,无数辈同道中人反复辩论,才会被认同。 少年握拳,目射寒光,“太璞子,你够了!” “哈哈,不够不够。不过……” 唇畔笑意转淡,太璞玉指轻捂,作势“嘘”声,“叫得可真生疏啊~既然不愿认我为师姐,那我也懒得认你了。” 空庭静静,美人冁然而笑,神色轻松。 她先彰显一下自己功绩,又开始毫无波澜地讲起往事。 “百年弹指过,师父的恩情,我还了七七八八。师父的过错,我已尽量弥补;老峰主的罪业,早以死相报。再好心强劝,都不如你自己想通。该放下执念了呀,而非坚持与湫言宗为敌。” 曷朱似乎毫无反应,只是哼笑,“动听啊,说辞都不换个花样。不愧是名门大派,可真够道貌岸然的。虚伪至极,仇杀还得按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借口,明明你们先大搞歧视,现在却胡扯我们不辨是非呐。” 太璞平静道:“你们难道不曾诛杀异类?” “灭云罗归氏一族,蚩血盟用了何种理由?” “原来这等着我呢。” 少年鄙夷道:“你还没蠢到相信这种流言吧。” 数月前,纷纷扰扰的九族覆灭惨案,成了邪道蚩血盟的新一笔血债。 “真相究竟如何?” “不知道,没来得及灭门。” 想法是有,但没赶得及亲自动手。 这个答复虽然滑稽,但太璞是相信的。 “看来终究没想明白呀。” 她将话题扯回,接着幽幽道:“你说师父九泉之下,该多失望啊。” “……” “师娘亦如是。” “……” “师命难违,我才肯护你周全。见你继续犯蠢,一条死路走到底,实在脸上无光,觉得遗憾啊。” “谁让你管了,谁让你保护!老,我要你管!” 曷朱十分倔强,又听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