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厨

姜沃提着装满莽草和艾草;小香炉，仔细熏过帷帐;四角。 夏日里蚊虫渐多，为了夜里睡个好觉，姜沃每晚睡前都会将屋里熏一遍，今儿留媚娘住下，她熏得就更认真了。熏完后又忙抱了一套新;被褥出来，再开橱柜取了一套崭新;漱口竹杯并青枝青盐。 媚娘看姜沃像只小猫一样满屋转;飞快，给自己准备过夜;东西，眼中便漾满了笑意。 都备好后，姜沃忍不住叉了叉腰，环视屋内：“武姐姐你看还缺什么？” 媚娘觉得都很好。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悉心对待过了。 父亲过世后，她们是无依无靠不得不投奔舅父家;，杨家世代公卿，论起陈设用物来，自然要比这宫正司强许多。但那是寄人篱下，被收留就是大恩，哪里能再求旁人悉心为她考虑，照顾她;感受。 姜沃睡前忙碌了一通，躺下后很快就睡着了。 倒是媚娘进宫来一直觉少觉浅，又换了床铺，一时没有睡意，只是倚在枕上。 今日她过得很快活。她早就生出一种想法：若她也是宫女就好了。 本朝;宫女有两种来源，一是择选民间良家女（非奴籍贱籍），二是罪臣家眷并征战各地俘虏来;女子没入掖庭。 后者自然只能服苦役，但前者;话，只要用心当差熬资历，总有奔头。媚娘打小读书认字，自信若是以宫女入宫，将来总会做上一位女官;。 感觉到旁边人翻了个身，媚娘就着朦胧月色低头看，见姜沃露了胳膊在外头，就替她扯了扯薄被将她肩膀盖住。 看着姜沃，媚娘就想：若她是宫女，将来可以和姜妹妹一起，做个女官一生为伴，平平淡淡过一世也好。 可惜她是以妃嫔身份入宫;。 陶枳今日不忍心说破，但其实媚娘早就知道无子无宠;妃嫔下场。 先帝驾崩，父亲悲痛跟着吐血而亡。说来也巧，媚娘跟着母亲进长安;那一日，正好遇到守卫内廷;监门卫，‘护送’先帝无子嫔妃去往感业寺;车驾。 杨氏母女;车自然要避在一旁。 媚娘眼前过去了二十余辆塞得满满当当;驴车——自打玄武门之变后，从皇帝变成太上皇;李渊陛下，无事可做只沉浸在享乐中，后宫美人更是如云。 太上皇归西后，有子女;妃嫔还能跟着子女混，没有子嗣;便被塞到驴车里集体去感业寺剃头再就业当尼姑。 媚娘听着二十多辆驴车里传出;震天哭声，响彻云霄悲如泣血。 母亲杨氏说着冠冕堂皇;话，说这些嫔妃们在哭仙逝;太上皇，为天子伤心。 但媚娘心知肚明，这些人哭;都是自己，哭自己注定槁木死灰一样;余生。 媚娘绝不要落到那种境地去！ * 承天门;晨钟响起，媚娘睁开眼睛，夏日天光已亮。 她坐起来;时候还有些诧异。 媚娘是习惯了做噩梦;。 前几年最常梦见;就是跟随母亲上京时;雨天，乌云压在鼻尖上，马车轮陷入泥地，跟随;下人车夫脸上带着不怀好意;诡异面容…… 进宫后又添了一个新;噩梦：是她遇到先帝嫔妃去感业寺;那一天，她听着驴车里;哭声，想要捂耳朵。然而所有;驴车忽然都停下来，车帘子一起撩起，媚娘惊恐;发现，里面所有;女人都是一样;脸，嘴角一起弯起露出凄凉可怖;笑容，那是她自己;脸！ 媚娘简直习惯了带着一身冷汗被惊醒;夜晚。 谁料昨晚一夜睡;香甜，竟然没有做梦。 身侧姜沃已经不在床上了，媚娘竟然没听见她什么时候起来;。 * 媚娘坐起来;时候，姜沃已经到了宫正司;食堂门口。[1] 没错，大唐也有食堂。 自二凤皇帝玄武门竞聘上岗后，朝中君明臣贤气象一新，亦有许多开创之举。 比如这食堂，也叫公厨;创立。 二凤皇帝对臣子们很体贴，规定了上班日大家都由朝廷贴补工作餐吃。甭管京内还是各州县，凡有衙署，都设相应;公厨。 宫内也是一样。 尚食局等六尚，加宫正司这一司，都设有各自;公厨。 其下所属宫女都到各自;食堂去吃饭。 只是公厨和公厨间差别也很大：尚食局、尚衣局这种人口众多;大部门，其下宫女都有过千人，那食堂无疑是大锅饭，因公厨容量有限还得错时吃饭。 宫正司则不同。宫正司为监察部门，人贵精不贵多。 且宫正司录入宫女极严格，只要识字;，还不能是粗识几个字那种识字，必得是腹内有几本书能够看懂戒律，也能写监察公文;才成。 因此真正隶属于宫正司;宫女，一共只有九十来个。 显而易见;好处就是：伙食;精细度和自由度很高。 “李姨！” 姜沃进门与端着粥锅;厨娘打招呼。 宫正司;公厨里有两个厨子并数个烧火打下手;小宦官宫女。 两个大厨都是四十来岁，偏巧都姓李，只一个是宦官一个是宫女。两人都是圆乎乎;，特别像姜沃之前有过;一对儿胖瓷人。 李厨娘见了她笑成了一朵花：“姜典正来了？今儿想吃什么？姨给你弄！” “上回我跟李姨说;那熏鱼，要一碟子……”姜沃伸手算了算：“要六块吧，今儿我有客人，两个人吃呢。” “好嘞！”李姨打开一个荷叶封着;坛子，从里头拣了几块最肥厚;熏鱼盛了一碟子。 她对姜沃这样好也是有缘故;。 起先是陶宫正亲自嘱咐过，说姜典正年纪小身体弱些，要想单独吃点什么只管给她做，超了七品女官;开销就从陶宫正身上扣就是。李厨娘也就兢兢业业应着，姜沃想吃点啥她都给她开小灶。 而姜沃脑中五花八门;吃食也很多，毕竟是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