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暗明纤历历,纵然笃连弧
突然又想起那些激荡言辞中提及的年少青春,荈沨大概知道了,这段岁月所象征的明媚精彩,来自探索,来自超越,未必是要为周围刻意的做什么贡献,只是勇敢地去看,去试,去模仿,那本就是为整个世间添一份气息的芬芳。而他真的很幸运,遇到了一个能领着他走很久的人,也许,可以走到永远。 荈沨笑了,弯弯的眉眼凝练着视野,那里有一道,不知是谁的影子。可能,他所有的愿望,明白几件事情就够了,比如,在心里养一种胡搅蛮缠的放肆,若真的紧张了,那么闭上眼,也可以在心中凭着它一往无前;再比如,若觉得自己还不能信任,那么,信他也已足够。 荈沨觉得,自己的心魂终于真的结出了一个核心,会有轻轻的摇撼,却不再犹疑。那仿佛一种从拘泥中的超脱,只看到是什么会永远坚定不移,自此往后,物是外物,那些人的思感,亦是外物了。 这样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阵风声,听起来是迅速的,刚练了一回武艺,荈沨以为自己比从前灵巧了不少,但到底是丝毫没有防备,还不及低头去看,就被那东西撞了个满怀。那东西是滚圆的,正好相反于他因着瞬间不平衡而无意后弯的线条,一点微微的硌,却没有角棱。荈沨双手一捧,感觉一道水滴状的清凉爬过手背,这下子,他的笑意也不用收住了,荈沨知道,这个偷袭的坏东西,是酒坛。 沥醨也在跟着笑,丝毫不见心虚的模样,酒坛自然是他扔来的,角度卡得极好,让荈沨的接住,正好与抱住无差。甚至,他连角度和力度也都小心控制了,正好只溅出一滴酒液,淌过小家伙的手上,留下一道湿露露透明色的亮,随着荈沨低下眼,又添了一点黑芒。 沥醨以为,自己该教过的都教了,所以现在,除了带荈沨长见识,就是要逗他笑。 “喝吧。”他这样说,听口气,差点缀上一句我请客。 荈沨依言把酒坛举高了些,他隐约觉得它变小了,变得有些轻,抬到唇边毫不费力。那些根植于此的酒香,好像都随着他这一动被高高抛起,一下子涌了过来,甚至,涌到了视线里。因此,空中有一瞬间的景象成了奇丽的,好像是什么藏头露尾的东西现了形,如同散在寒霜里的温暖,凝结了一条条飘带的白气,忽的散成了一个个米粒形状的泡泡,透明了,又隐没回去。荈沨冲那更显幽深的坛口眨眨眼睛,这肯定和那垂挂视线的光斑一样,可以说是气意,可若老实点,他的胡乱念头而已。 开了口的坛子是偏热的,荈沨好像明白,温酒也是人间的什么传统。他感受着那些热气仍以飘带的形状触碰他的脸颊,只是暂时不想喝了,因为这已不再是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而他现在的情绪,说成微妙也没什么关系。 荈沨盯着坛子里那幅半黑半白的水面,那水面奇妙地,反而将远处的影子映得更加清晰,使得他看不清自己,而远处铺天的竹叶,却是纤毫历历。沥醨这会儿并没有做声,荈沨觉得,他应该又是在琢磨什么事,而他自己,刚刚抛却了那么多东西,现在摆好的态度,才十足像是个要学东西的小孩子,且似乎,看这里的氛围,是练家的孩子。 白亮的水面上不时扰动黑色的弧线,而黑色的一半却是没本事反光的,乍看上去,仿佛一片开阔的空地,在荈沨的印象里,衔接上了教场,成为练滚翻的地方。荈沨记得,不知何时的军营里有个另类,成日捧着灵气十足的茶叶在教场里转悠,尤其乐于看这类不易不难的动作,使初学者多为一幅稍显狼狈的样子。 荈沨对此有印象,只因为那地方确有一股武艺气,且他总不明白,既是为了打仗,缘何有这种怪动作的用武之地呢。 荈沨的感觉里,自己现在,也像是保持在那个怪动作的临界点,仿佛浑身上下的血液与重量都偏压在一个不同于平日的方向,好像在稍一使劲,就会发现已然过去了,却不偏不倚的卡在这里,带着念头都有点儿僵硬。可又没有一点害怕的,知道它不难,知道它不疼,知道它一定能成,可是,就是停滞了,哪怕心中自说着并非故意,那也还是故意。 那可能,是对命运的面临,因为动作成为了身份与路途的标记,它们那么特殊啊,从你的肢体上流过去,就有所决定,尤其有时,那是众目所瞩,不再预留转还的余地。荈沨想,他又要把念头琢磨严重了。其实,那也真的不是犹豫,只是,它们虽不露痕迹,却还是对本能显出了其不可忽视的重量,硬逼的紧张与兴奋揉为一体,相辅相成,愈显神奇。那样一瞬间的凝滞,也许才有资格作为转折或坚定的证明,对于它们,人生幸而能够多次拥有,于是,有人察觉了,使他们对天道与魂灵更加笃信。 荈沨想了想,他似乎也是相信的,他好像也是他们的一部分,沥醨也是吧,那坛子里的两种相反之色渐渐清明,影绰间,像他的眼睛。那些一批批来去的人,稍一用力翻过了,大概,就此生与疆场相牵连了吧?荈沨不知不觉用起了那个对人来说代表着很长时光的词语,忽然的,感到一种唏嘘。他眼帘半垂,睫毛将水面分成长条状的细块,这才发现自己的思绪跑的太远。怎么,他是要从武吗?不呀,他要喝酒来着。荈沨忍不住笑了,纤细的眼睫忽上忽下,划出连片的弧状,正因为他时间太长,所以对念头,大概过于放纵了。除了沥醨,世上还真未必有谁能等着他的胡思乱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