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很长时间，我都想好好写一写我的奶奶。我奶奶的一生太不容易了。但是我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办法好好写下去，因为一写，我就想哭。　　我小时候的世界是我奶奶撑起来的，她是我世界里的神，是我的菩萨。我小时候听了特别多奶奶念的古经，这是奶奶的话，她说人老了，就是会天天念古经。奶奶的古经很多，我能记住的已经不多。我不是个孝顺的人，奶奶过世了多少年，奶奶的祭日是哪一天，我全都不记得了。我曾梦到过奶奶，但是只有一次，后来再也没有梦到过。可能是奶奶怕给我添麻烦吧。她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想麻烦别人，能帮助别人的时候，一点也不会吝啬，我奶奶就是人间的菩萨，她是一个没有任何私心的人。　　奶奶八岁到我们姓田的人家，她是童养媳。听奶奶说，她是跟着她妈妈要饭要到爷爷家的，那时候爷爷家不缺吃的，而爷爷从小是个不太正常的孩子，我老爷就想着给爷爷养个女孩子，长大了可以成为他媳妇。这种情况下，就收留了奶奶。八岁，奶奶就来到了这个压榨她一生的家。这是奶奶的荣耀，这是奶奶的伤痛，这也是奶奶一生最大的成就。我们现在这一大家子人，都是奶奶的功劳。　　奶奶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艰难，有点罄竹难书的感觉。我能写出来的只是我能记住的一点点，而奶奶的一生，远比我能记下来的精彩万分。从我记事开始，奶奶两次收留我和妹妹。一次是在妈妈走了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可能只有四岁左右。一次是，父母又从山里把我和妹妹送回老家的那一次，而那一次，我们一直跟着奶奶，直到长大，一起度过了九年的时光。　　小时候，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找奶奶，找不到就喊，一直到找到为止。那个时候，没有奶奶，天都会塌了。肚子饿了，奶奶给做吃的，衣服没了，奶奶给做衣服，鞋子没有，奶奶给做。在我小的时候，奶奶就是万能的，她啥都会，啥都能干，就没有她干不了的事。　　奶奶是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女人，但是家里卖辣椒，卖芝麻，卖鸡蛋，都是奶奶算的账，她都能算清楚。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奶奶是怎么算的那么清楚的，每一次都没有错的。她不用纸，不用笔，也从来不写字，她不会写，但是她就是可以算清楚，有时候嘴里嘟哝几句，有时候，甚至嘴里都不说话，她就算明白了，还一直都不出错。　　奶奶生了三个儿子，养了两个女儿，三个儿子是亲生的，两个女儿都是抱养的，大的女儿在自然灾害的时候饿死了。小女儿是我小姑，有一段时间天天为我小姑哭。说小姑命太不好了，年纪轻轻，我姑父就没有了。三个儿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年轻的时候没少气奶奶。我爹有一次在我面前说奶奶不好，被我怼回去了。就是看爹他们兄弟三个对奶奶的态度，我就觉得养孩子不划算，当妈的吃尽苦头，孩子也体会不到。还各管各的，都觉得自己吃亏了。人性这个东西真是没办法说。　　以我的眼光来看，还是没有一个有本事的，只要有一个有本事的，带着大家把日子过好了，都有感恩之心了。可是这好像是个辩证的问题，不感恩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不会有好日子过就更不感恩。家族恩怨这回事儿，好像穷家富户都一样。　　爷爷是不操那么多心的，所有的痛苦都是奶奶在背着，家里的所有事情也是奶奶在操心。当妈的就是要比父亲辛苦一点的。奶奶养大了儿女，又养大了好几个孙子孙女，她一辈子从来没有任何娱乐，什么时候看见她都在干活。地里活干完，干家里活儿，灶上活儿干完，干灶下的活儿。不是在做饭就是在缝缝补补，不是在地里就是在洗衣服。等我长大可以替她分担的时候，她都已经六七十岁了。还在干，一直干。　　孩子一个个长大，一个个离开她，她从年轻到老，经历了数不清的分别，也经历了数不清的惦记。我们小的时候，我父母和我达（三叔）他们一家都在外面，奶奶总是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偷偷抹眼泪。谁都会离开，奶奶不会，奶奶就守在那块土地上，接纳每一个来到她身边的儿孙，尽她的力量，把每一个人照顾长大。　　我还是不行，还是没有办法很客观的去写奶奶，一写就起情绪，眼泪就开始掉，就开始哭到停不下来。爷爷不在了以后，我曾看到过奶奶在爷爷的坟头上哭，他们一辈子吵吵闹闹，奶奶还是心疼爷爷，说你老头子走在我前面算你有福气，走在我后面有你受罪的。后来奶奶真的送走了爷爷，把所有的孩子都拉扯大，甚至，我们都有了孩子，奶奶才平静地离开。奶奶走了，我的魂也被带走了。除了奶奶，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谁亲。妈妈亲，妈妈从小就不在我们身边，爹亲，爹对妈不好，也亲不起来。回头望去，背后空无一人。　　我曾跟弟弟说，我们都是站在父母的肩膀上才能过到今天的日子，可是父母一天天年纪大了，我们却担不起担子来。二十岁我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到了今天依然无解，很无力。爹妈给我的，我给不了他们万分之一。奶奶后面享了我妈几年的福，那几年奶奶年纪大了，一直是妈在奶奶身边照顾，奶奶最后走的时候很平静。　　在奶奶下葬的那一天，我还听到大伯母说我们哭的伤心是因为奶奶一直照顾我们。这是事实，但是不能拿着这个事儿去说奶奶偏心，让奶奶伤心。摸摸良心，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