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本来不是什么稀奇之言,但让王拾雪重复了一遍,陡然就触发了萧爻的羞耻之心,他老脸一红,“嗯嗯啊啊”应付着,“所以……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王拾雪道。
萧爻觉得他娘今天真是奇怪,全身上下都透着僵硬,像是从一个沉默的土偶变成了一桩木头,几乎把为数不多的慈母心全挖出了来,旁人无价她三两,单这三两还不知道怎么体现……反正是把萧爻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拾雪让他过去,他反而下意识的退了两步,把那三两慈母心瞬间摔的只剩一钱了。
“过来!”王拾雪压低了声音,软化的面色重新绷紧,萧爻顿时不敢耍滑头,毕恭毕敬的跨过火盆,走到了他娘那头。
“……”萧爻在心里捶足顿胸,早知道他娘方才是真心实意的,就该顺杆往上爬,现在可糟了,免不得一顿训。
“再有一两个月你就十九了吧?”王拾雪道,“确实也该离家了。”
她伸手,似乎想摸摸萧爻,然而只稍一曲指又放下了,王拾雪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既不像我,也不像你爹,也不知怎么长成这个脾气的……不过也好,吃不了亏。”
像此一类的话,经过萧爻的耳朵,自动剔除了不动听的地方,剩下的全是夸奖。
他故作严肃的表情有些懈怠,慕云深从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中看到了笑意,像被感染了一样,自己也忍不住放松了起来。
从萧爻记事起,他娘很少说起此一类的话,也只有跟萧故生在一起时,才会多言几句,人前则惜字如金。
秉承着为人子不得不尽的孝心,萧爻越发觉得今天王拾雪有点异常……他小心翼翼的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跟她娘要伸不伸的手一样,挪揄了几次说不出口。
“唉……”萧爻难得的对人情有些惆怅,他虽不世故,但圆滑的很,相处起来通常会让人觉得舒服,连慕云深这种挑三拣四的,最后都拿他没半点办法。
总而言之,萧爻挺讨人喜欢。
但约莫他娘不是人,相看两厌这么多年,萧爻但凡听见故事里提到“魔鬼”两个字,代入王拾雪的脸,瞬间毛骨悚然。母子真是上辈子的债和仇,两个人都在还,还来还去还赊了账,估计是阎王爷的阴谋。
只听他娘又道,“你的本事已经不差了,但还缺一样东西……你自小就不喜欢主动迎敌,凡事能躲则躲,不是害怕或退缩,而是心软。”
不等萧爻辩解,王拾雪接着说了下去,“你怕死,以己度人,不逼至极限不想杀人,但今天我想告诉你,萧爻……”
“江湖中是非淡薄,善恶并存,你只能跻身在二者之间,要么主动,要么被迫,最终都会与之同化……所有像你一般年纪的人,都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顿了顿,王拾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剑光,“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王拾雪是她那个年代中的佼佼者,然而慕云深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不是没有存在,而是缺漏了。近三十年前,皇位之争曾经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乱争之势出英雄,却也适合隐姓埋名。
最后所有的□□谋位,颠沛流离,都归于一卷诏书,新帝即位,又从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长成大人物,铲除朝中盘根错节的遗留势力,摄政人等或死或发配,盛世不过几年,夹在年少懵懂和骄奢淫逸之间。
而笏迦山作为一个销赃灭迹的沃土,自然少不得与之牵扯。
王拾雪虽然看上去暴躁冷漠,脾气不好,充满了一个冲动的人该有的特质,但这些都是萧故生宠出来的,早年间,她心思的深沉敏锐不比慕云深差,知道何时进何时退,才能不受牵连。
保全少帝,江山易主后,她没有留下来共富贵。王拾雪自出山就是隐于黑暗的杀手,她可以来,也可以走,这番大事业成于她,却也与她无关。
“……我不知道。”萧爻老老实实的承认自己是只井底蛙,“死了吗?”
“江湖和战场没什么不同,死亡是常事,听起来最糟也不过如此,其实不然……”王拾雪道,“人杀你,你杀人,过多的仁慈只会拖累你,两相取舍总在无时无刻的挑衅底限,而终有一天你会放弃,到那时候,你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在这样的规则下,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
“不管你堕落到何种地步,总有比你更堕落的人,只要你的剑尖永远向前,就伤不到无辜。”
这一番道理要是萧故生说的,萧爻早就在心里敲起了木鱼,宁可跪在祠堂挨几鞭子也着实听不下去,但王拾雪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的管教更似严父,能动手绝不动嘴。
“还有一句话,我可能只说一遍,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王拾雪的手终于落在了萧爻的头顶,少年的个头已经比她高出了很多,乖巧的垂着眼睛,“我其实无所谓你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是你的娘,不和别人讲道理。”
萧爻的心里刚软下来,满眼泪花儿的要喊她一声“娘”,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下一秒王拾雪指尖凝起剑气,要不是萧爻闪的快,得毁容。
“……”
果然还是不对盘。
适应了王拾雪的反复无常,萧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