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桃源 但在胤礽心里,它依旧是桃源,是……
毓庆宫里的好戏叫惠妃看得津津有味。
延禧宫里楸树郁郁葱葱,惠妃穿着雪灰色缎绣四季花篮旗袍,踩着高高的花盆底,扶着大嬷嬷的手走过庭院,穿过那树影投下的浓荫,她身后跟着四个宫女,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端着各色伤药、膳食,走进了延禧宫西配殿内。
胤禩刚挨了康熙的板子和训斥,又被撸掉了手里内务府职权,重新当回那个光头阿哥,身心俱疲,俯趴在床榻上,清秀的脸上布满红潮,额上冷汗淋漓,正是烧得不大清醒的时候。
他心里最难过的不是挨打丢权,而是皇阿玛在气怒之下,不仅屠尽了辛者库所有卫家人,还拔出随身短剑,指着他用冷漠之极的口气说:“胤禩,是朕食口粮之奴仆的十分低贱的女人所生,没想到是如此心高阴险之人……”,这句话无疑将他的脸面狠狠撕扯下来往地上践踏了,当时大殿之上,还有大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为他下跪求情,可他的皇阿玛对于他藐视东宫、觊觎国本之举,仍旧不满之极。
他匍匐在殿上,心已经凉透了。
哪怕惠妃急匆匆从后宫赶来,紧紧抱住已经被板子打得几近昏迷的他,哭喊着让皇阿玛不要打了,最终看在大哥和惠妃的面子上,他得以开释,但他的心也没能有多余的温度,比起惠妃抛洒在他背脊上的眼泪,他想到的却是延禧宫那个单薄生怯的身影,她连这样对他关怀也不敢,只有避开惠妃的人,才敢往年幼的他手里塞一颗被攥得温热有些化开的银丝糖。
小时候,他被其他兄弟欺负,青了嘴角回来,她站在惠妃身后眼里满是心疼,却没办法上前,只能看着惠妃紧紧搂着他:“我的儿,怎么伤成这样?”
他一直想成为大哥那样的人,能为母妃争光,他以为他能做到,谁知在皇阿玛心里,他依旧是那个“辛者库所出的卑贱之子”,根本无足轻重。
胤禩知道自己是个棋子,他不甘心永远做大哥的棋子,这有错吗?
他烧得头疼,却好似心中那最后一点父子与手足之情全都被烧成了灰烬。是啊,在皇阿玛心里永远只有太子是他的儿子,他从小将太子带在身边教导,甚至要求他们全都要向太子行君臣大礼,从一开始,皇阿玛就将他们与太子隔开了。
可高高在上的太子就赢了吗?他们哪个兄弟没看出来太子的如履薄冰呢?胤禩在想笑,却牵动了额头上已经愈合的伤疤。分明已经不再痛了,可他却还能感觉到那道伤口在心中的痕迹。那是之前太子将他踢下台阶时留下的。
长窗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他半睁开眼,望见了窗外那头戴华贵的点翠嵌珠海棠宝钿的身影,他的生母卫贵人是没有这样珍贵豪华的首饰的,即便有,她也不敢戴。
这个钿子,是惠妃三十五岁生日时,康熙赏赐给惠妃的。这件首饰用上了各色宝石、珍珠镶嵌,浑圆的大珍珠就有五十颗,小珍珠又不知有几百颗,宝石也有一百多块,因此平常的日子惠妃都不舍得戴。
胤禩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来,看来他失势了,惠妃很高兴。
但这抹笑容在惠妃进门的那一刻就消失了,他的脸变得诚惶诚恐又感激涕零:“额娘,您怎么来了?儿子不孝,又惹您担心了。”
“呼塔布……”惠妃双眼含泪,急步走到床前,侧身坐在床沿上,紧紧握住他的手良久,却只是垂泪,似乎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
胤禩听到这久违的小名,也有些恍惚。他小时候体弱多病,未赐名之前,惠妃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呼塔布,是希望能把他拴住的意思。他和惠妃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生疏的,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甚至以为惠妃是他额娘……
“额娘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糯米凉糕……”惠妃温柔地用手轻轻拨开他凌乱的额发,略带哽咽地说,“你也知道,你皇阿玛有多看重太子,你们这些做兄弟的,不能行差踏错一步!额娘相信我的呼塔布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所以,千万不要自怨自艾……如今,你虽然革了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职,但继任的来保也是明相的门生,不用着急,回头让你大哥再托你一把……”
胤禩在听到“大哥”这两个字的时候,立刻就从那温情脉脉中清醒过来,他面具愧色,挣扎着要起来给惠妃磕头:“儿子多亏有额娘和大哥求情,否则定然小命不保……”
“别乱动,你要好好养着身子……”惠妃连忙将人摁回床上去,用帕子给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慈爱地凝视着他,“你皇阿玛是最重情之人,你过两年娶了媳妇,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惹你皇阿玛生气,也就好了。”
胤禩自然一副全听额娘话的乖孩子的模样。
惠妃又关心了几句他的伤势,才担心地说:“你把身子养好以后,多去瞧瞧卫贵人吧,她心思重,这几日都不吃东西了,说是她牵连你……”
胤禩脸立刻就白了,他再也装不出母慈子孝的模样了,又不想让惠妃看见他的软弱,便立刻低下头去,咬着牙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住,手指的指甲深陷掌心,他才稳住了声音:“好,谢额娘。”
他平淡地回应着,仿佛心中不曾滴血。
惠妃见他听说卫贵人之事,低垂着头,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