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来。
天上下起雨来。
季长清施了一个避雨诀,燃了一簇篝火,望着晏宁,瞧见她蹙眉又叹息,偶尔不时抿起唇有些为难,似乎在为什么人而感到头疼。
倘若是从前,他可以给晏宁输送灵力,可以直接为这片土地降下祝福,大不了把自身灵力灌给那些小妖。可是,他现在是个怪物。
季长清走到溪流边上,摘下面具看着河面上倒映出来的面容。
红色的妖纹像是藤蔓一样爬在他的脸上,莲花神纹被火焰吞噬。
他从前是最不爱繁复衣物的,怎么轻便怎么来,在人间时一身劲装,在仙界也是最简单的装束,宽肩细腰,人人称赞他如松如竹。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穿了一身宽袍大袖,披着夸张的披风大氅。
为了掩盖妖力在他身上横冲乱撞弄出来的奇怪肉块。躺在崖底的时候,黎潇和风朔一同找到了他。黎潇用的是仙人的法子,续骨生肉,药草治伤,但没什么效用。
风朔急了,觉得晏宁一定会怪他把季长清拉入杀阵,季长清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的错。
于是,风朔割破手掌,给季长清喝了他的血。凤凰的血。
妖的血。
带着火焰的血。
几乎把季长清痛死。
那股蛮横的血脉之力在季长清的经脉里游走,燃烧,毁灭,皮肤瞬间变黑,几乎成焦炭。
黎潇断定了季长清必死,没好脸色地把风朔赶出门,花了大力气去给他清除这股凤凰妖血。
其实没什么用,但季长清还是对黎潇说好了许多。黎潇也知道季长清在撒谎,在他身边坐了许久,冷不丁说了一句,“你有什么遗憾吗?”
季长清没说话。
黎潇已经想到了晏宁,叹了口气,“她也不想的,她没得选。所有人都盯着她。”
季长清喉咙烧得很痛,嘶哑着应了一句"我知道,我不恨也不怪。”
他早知道的。
神女如天上明月,他不过是万千扑火飞蛾里的渺小一只。
黎潇看了季长清的惨状许久,砸吧着嘴,“真就半点怨都没有?”
季长清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嗯。”
只恨出生太晚,只遇见三百年。
只恨不能常相伴,天命无情。
爱不敢说,何以言恨。
黎潇实打实佩服起晏宁来。
要不怎么说晏宁活着神界就在,她像是天道的化身。光芒照在谁身上,谁就不由自主臣服于她的温柔里,压抑人性,追逐无私。
所以黎潇从不跟晏宁走得近。
走得近就变成季长清这样,瞧瞧,被凌迟了一次还毫无怨言。
跟那些心甘情愿去死的神明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才三百年啊,晏宁就能把一个张狂肆意的少年人变成这样。
多恐怖。
黎潇也不客气了,朝季长清说“那为了她,我要剖开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情人魇母蛊还在季长清身上呢,必须得取了。不出意外,季长清点了点头,毫不反抗,“请上仙动手。”
他表现的太乖顺了。
黎潇油然而生一股罪恶感。
觉得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黎潇拼命说服着自己。
你不过就是一个跑腿的,替晏宁办事,惭愧什么,心疼什么,内疚什么。
这罪恶怎么都该算在晏宁头上吧。
她让季长清神魂颠倒,自愿受刑受死。
怎么都算她的情债才对!
黎潇叹了口气,还是用了术法让他失去了胸腹部的知觉,拿起刀,在扎下去之前问了一句,“那蛊虫既然是你下的,你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你师叔我有些下不去手。”季长清拼着全身力气仰起头问:“什么蛊虫?”黎潇险些握不住刀,“情人魇啊,你不记得了?”黎潇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你下在她这里的,那个蛊虫。你带着白秋水要下给谢长安的那个。”“那不是蛊虫。"季长清瘫倒下去,焦炭一般的身体发出碎裂声响,正想解释,却看见黎潇愣愣站着,紧紧盯着自己的胸膛。
季长清低头去看,原来不知何时,黎潇的刀落了下来,轻而易举划破了他满是裂纹的皮肉白骨。有一团东西在他的胸膛里,发着莹莹白光。那天晚上,黎潇郑重地告诉季长清,“你要成为妖魔,不可再修仙。”
季长清杀过不知道多少妖魔,从未想过自己要成为妖魔。
所谓魔气,所谓妖性,所谓罪孽,不过就是众生里万千念想的那份贪婪恶念,欲海情天。
放纵无度则为妖魔,克己复礼则为人,断情绝欲则为仙为神。
他毕生的欲念和贪婪,就那么一个。
吱吱的惨叫声打断了季长清的沉思,他抬头瞧见一只野猪咬着两三个小妖怪。
正是晏宁白天救的小地鼠小兔子。
季长清习惯性挥出一道仙门术法,顿时痛不欲生,发出的光也是污浊不堪的黑红混沌。
野猪惨叫着倒在地上,小地鼠和小兔子还剩一口气,胸口微弱起伏着。
季长清走过去,它们吓得双手插入地面匍匐着,在地上拖出一道道血痕。
季长清想起,他是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