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之后,尚有一间隐秘的斗室。室内陈设与外间大不相同。东墙悬挂一幅山河地理舆图,对面则是紫微垣星图卷,图上描绘紫微、太微、天市三垣,东西两番如城墙环绕,其间,八敕、四辅、天悟等星座有序罗列。
细看,竟是前朝末代宫廷天师况西陵的亲笔手绘。此人是位不世出的天才,医学术算,天文地理,堪舆相卜,乃至曾在宫廷风靡一时的幻术,无不精通,中年他奉召入宫,因精准预言日食,轰动一时,天下无人不知其名。此卷留有宫廷印鉴,想是他入宫之后所绘,乃大内藏物,长安被毁后,也不知落入谁手,又如何辗转,最后到了此处,成为了齐王崔昆的心头之宝。
齐王将烛杖放在案头之上,先行至一处置有水盆的角落,仔细净手焚香过后,来到舆图之前,站望片刻,又转到星图前,伸手,缓缓抚过那因年头长久而微微泛黄的纸面,手指最后游移到那紫微宫上,摩挲片刻,接着,他朝向了设在南墙前的一面屏风。
屏风素面木座,看去极是普通,隐隐约约,只见屏后似乎矗着一尊高大的威严人形。
齐王便如此隔着屏风,落目于那道人形之上,出神良久,他踱步绕过屏风,来到了其后,那里一道木架,架上竖挂衣物,冕冠、玄衣、纁裳、大带、蔽膝,连同素纱中单、赤舄等,无一不齐。
竟是整齐一套绣有日月星龙十二纹章的天子礼服。原来方才映透在屏风上的那道朦胧人形,便是衣影。
齐王停在冕服的前方,久久凝望,神情渐渐痴迷,犹如对面是他思慕许久的一位心爱的女子,目内放出了无比温柔的光。
他开始朝冕服恭肃下跪,行三叩九拜大礼,将要完毕之际,忽然,身影顿了一下,接着,也未从地上起身,只手足并用,慢慢地爬向那一套冕服,到了近前,无声无息地探手,突然,将那一片刺绣织藻黻纹的裳角猛然一把掀起。
冕服之后,陡然发出一道尖叫之声,一团身影连滚带爬,不住地往后退去。
齐王神色紧绷,手紧跟着一把抽出冕服腰带上悬的佩剑,自地上一跃而起,一步抢到衣后,赫然看见一人退缩在角落。
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儿崔蕙娘。
崔蕙娘的神色极度惊恐,面容更是白得不见半分血色了,整个人瑟瑟发抖。
“是你?”
齐王立在女儿身前,难掩讶色,攥剑的手终于缓缓放落,然而目光依旧阴鸷无比。
他的眼皮抽搐,双目盯着脚下的女儿,寒声道:“你怎会在此处?”
“你都听见了甚?”
今日之事,崔蕙娘自然不是有意为之。
太平寺意外之后,她被匆匆接了回来,在度过一段满是煎熬和愧疚的日子后,总算前些时日传来了好消息,代她受罪的霓裳安全归来。
她极想过去探望,然而,数次皆是无果,被瑟瑟娘子以各种借口婉拒。她便明白,应是长公主不再允许她与阿姐往来,只得作罢。如此难过数日后,又得知裴家的二郎君抵达青州。
憧憬了许久的未来夫郎终于到来了,起初,她自是如同世上所有的怀春少女一样,心如鹿撞,暗怀期许。然而,事情似乎并未如她预想那样发展,她得不到议婚的消息,忍不住向乳母旁敲侧击地打听。乳母只满口夸裴家二郎如何俊美,如何翩翩风度,却半句也不提婚事进展。
崔蕙娘不谙世事,然而也非蠢笨之人,乳母这般躲闪,敏感的她在心中有所感知。今日哭了半日,终于下定决心,不可勉强别人。她知父亲几乎每晚都会独自在书房内停留,便在天黑后来到了此处,想寻父亲说清楚,裴家的儿郎若是无意于自己,那就不必再议亲,免得自取其辱。
齐王的这间书房,连同外间庭院,向来是个禁地,每日只许仆从在早间的固定时间入内打扫,除此之外,家仆等人未得召唤,一概不许擅入,这个规矩,上下皆知,从无人胆敢打破。
崔蕙娘却是不同。
齐王从前对这唯一的女儿,也颇多怜爱,她那件稀世的吉光裘,便是齐王所赠。虽然近年,齐王因军国大事缠身,渐渐对女儿有所疏忽,但蕙娘在仿徨失落之余,心中始终仍将父亲视为最为亲近之人。
她悄然入内,天黑也懒怠点灯,只缩坐在父亲惯坐的位置上,回忆起幼年自己被他抱来这里坐他膝中的情景,倍感伤神。后来夜深,久等始终不见父亲归来,便想先回,等明日再来。不想因了眼前昏暗,起身之前,不慎撞到前方案几。
案几颇有分量,按说她这一撞,不至于挪位,然而疼痛过后,她发现身后格架的墙上竟露出一道小门,好奇驱使之下,燃起烛台走进,看到了墙后的另个乾坤。
便在她万分吃惊手足无措之际,庭院外隐隐起了一阵步履之声。应是父亲来了。她下意识地明白,父亲绝不容许有人发现这面门后的秘密,包括她在内。当时情景太过仓促,也不容她多想,她迅速恢复案几,熄火,随即躲藏在了小门之后,期盼父亲不要发现,等他走了,她再离去,便当什么也没看见。
她却没有想到,接下来,隔着一堵小门,叫她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为残酷和阴险的一段对话。不止如此,连她自己,也成为计划当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