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风渐止,月有缺。
沈寄时立在树下,久久没有动作。
若是有人恰巧能看得到他,定会以为这是哪块石头雕成的人形。
他就这样断断续续想了许多事,想的最多的,还是蜀州那些年。
青城山一年四季都很冷,尤其是冬日,一入冬,天寒地冻,山中飘雪。也是因此,桥脉脉曾给他做过许多冬衣。
习武之人其实并不怕冷,可每年一入冬,他总能收到山下寄来的棉衣。最开始的时候,缝衣的针脚尚且稀疏不平,他穿在身上,有些地方的尺寸还会不合适,后来随着年岁增长,那些冬衣的针脚也渐渐变得紧密,尺寸总是正好。
是了,桥脉脉从不骗人,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手艺确实很好。
只是,他注定是要离开,无论是沈寄时还是沈郎君,都不应与她有过多牵扯,即便是一个简单的冬衣。
他太了解她,若是她肯为一个人费心思做某样东西,那人必定在她心中有稍许分量。就如同,她曾给沈萤做过桃花酥,也曾给李御抄过书。
不知孤坐了多久,沈寄时起身看向紧闭的木窗,突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更声响起,悠远绵长,游魂行至屋檐下,惊起檐上栖息的鸹鸟。
翅膀挥动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他正要抬头,面前紧闭的木窗却突然从内打开。
桥妧枝立在屋内,有些怔愣地看着立在窗前的鬼魅。
她迟疑地开口:“往日,郎君也时常立在窗前吗?”
想一想,确实格外别扭。
“不曾!”沈寄时薄唇微抿,声音下意识紧绷,“今日屋檐上立了许多鸹鸟,怕吵醒女郎,这才前来驱赶。”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佐证他的话,忽有一只鸹鸟飞至树杈,黑洞洞的眼睛飞快转动,隔着很远注视她们。
桥妧枝看着那只乌黑的鸹鸟,不知为何,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安。
冬衣的事情到底还是令他们有些尴尬,桥妧枝没出声,却也没有合窗离开。
两人静立,隔了许久,沈寄时终于出声:“女郎.......”
“女郎!”
郁荷的声音骤然自门外响起,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地焦急,“女郎,夫人夜间突然起了高烧,一直在喊女郎的名字。”
桥妧枝一惊,来不及听他说完,立即去开门。
郁荷脸色苍白立在门外,在门打开的瞬间突然一抖,抓起桥妧枝手腕就往外跑。
桥妧枝亦是心急如焚,可刚小跑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去看立在窗外的鬼魅。
他刚刚,应当是有话要说。
沈寄时见她回头,温声道:“正事要紧,我等女郎回来。”
不知为何,桥妧枝听到这句话心下莫名一松,终于收回目光,跟着郁荷匆匆离去。
她并未察觉,在她踏入院门的瞬间,院落上方忽然乌云蔽月,屋内油灯瞬间熄灭,明明无风,合欢树的枝叶呼呼摇晃起来。
沈寄时意识到什么,唇角笑意淡去,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下一秒,桃木剑破空而来,只指他面门。
—
桥妧枝踏出院落才发现今日与以往格外不同,明明已是后半夜,可桥府上下却一反常态,处处亮着灯。
郁荷带她走的方向并非桥夫人房间所在的方向,桥妧枝脚步一顿,突然道:“阿娘不在房间吗?”
四周寂静,郁荷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正在不断发抖。
桥妧枝下意识去握,却惊觉她的手竟无比冰凉。
“女郎。”郁荷强颜欢笑,不敢看她,嗡声道:“女郎还是不要问那么多,夫人正在前堂等你,一切事情,女郎去了便知晓。”
桥妧枝眉心一跳,心中那股不安更加强烈。
明黄的灯笼微微晃动,桥夫人忧心忡忡地立在门口眺望,隔着老远看到桥妧枝的身影,来不及想,当即冲上去将她抱进怀中。
“脉脉,你当真要吓死阿娘了!”
桥妧枝有一瞬间茫然,她伸手去碰桥夫人的额头,低声道:“阿娘,你病了吗?”
若是病了,为何额头一片冰凉呢?
桥夫人没有说话,松开她,带着她看向立在堂内背着剑的年轻道士。
桥妧枝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一瞬间,她仿佛意识到什么,声音有些抖,“阿娘,发生了什么,我们府中为何会有道士?”
小道士皱眉打量了她一眼,开口道:“女郎周身阴气缠绕,想来已经被那恶鬼纠缠了许久,不过女郎不必担心,我师父师叔是观中最厉害的天师,今夜过后,那害人的恶鬼便会消散于天地。”
一瞬间,桥妧枝脑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消散于天地,是什么意思?”
“就是魂飞魄散!恶鬼作恶,只有魂飞魄散方可解气!”
桥妧枝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本能地转身就要往回跑。
“脉脉!”桥夫人抓住她,声音发抖,“你做什么去?天师就在这里,他会帮你的。”
桥妧枝面无血色,张了张嘴,却只唤了一声:“阿娘......”
桥夫人浑身一震,抓着她的手下意识便松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