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三章 以茶代酒
陈达先生点点头,看了一眼手表:
“咱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是下午四点,就等明天早上六点收钩了。”
就在这时,陈夫人用托盘端来了精致的茶壶和茶杯,就笑意晏晏地回屋了。
陈达先给胡承荫倒了一杯茶:
“东坡先生喝酒,我们品茶!”
胡承荫双手接过,凑到鼻端,一股清香扑鼻的玫瑰香气沁人心脾,浅尝一口,清甜芬芳,耐人寻味。
“怎么样?这玫瑰花茶还不错吧?”
胡承荫立马点头:“很好喝!”
陈达手托茶杯,靠向椅背,抬头看了看天空:
“记得在蒙自的时候,天上总是能看到白鹭,到昆明之后反而见的少了。那时候跟联大政治系教授王化成雇船跑到南湖去钓鱼,我们下了两条线,一条鱼线上有十八个钩,以肉为饵,专门钓黑鱼。另一条线有二十个钩,以蚯蚓为饵,用来钓鲫鱼、白鱼和鲇鱼。下好鱼钩之后,我们就坐船上了岸,在湖边茶馆喝茶谈天,十分快意。过了三小时,我们去收钩,先收了肉饵的那条线,一条鱼也没钓到,这也就算了,另一条鱼线干脆捞不着了。可当时天已经黑了,只好第二天第二日早晨五点再去,我们到湖边的时候船夫已经把线捞起来了,也不知道到底钓没钓着鱼。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在湖边品茶闲谈的时光却是记忆中最美好的,若是真的钓着了鱼,反倒成了额外的奖赏。”
胡承荫看着眼前安静的小湖,双手紧紧握着茶杯,感受着掌心灼热的温度。
“我最开心的一次是我在南湖钓上来‘黄鸭叫’了,那是我到云南之后唯一一次钓上来‘黄鸭叫’。那以后我又去南湖钓了几次,搬到这里之后,下鱼钩的次数就更多了,可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钓上来过‘黄鸭叫’了。我记得就是在我钓上‘黄鸭叫’的那一天,我在南湖边上遇到了你,对不对?”
胡承荫一下子想起那天的情景,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杯口,不敢跟陈达对视,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陈达看着波平如镜的湖面上映照着天空和白云的影子,微笑着回忆起过往:
“那天你跟我说,你想去个旧,我便猜出你要去实地探访锡矿的砂丁,我问你跟谁一起去,你说你自己。我说这件事情很危险,劝你不要去,还建议你多找几个同学,慢慢商量之后再一起行动,你也答应我了,那是我最后一次在蒙自见到你。当我得知你失踪的消息,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可是我第一时间便回忆起我们那次对话,我也一下子就猜到你没有听从我的劝告,一个人去了个旧。回过头来想想,你是敢于在课堂上当面指出我授课不足的唯一一个人,你自然有极大可能会不顾我的劝阻独闯险地。在你下落不明的那段时间,我常常感到自责,怪自己当时的口气太温和,没有更加严厉地劝阻你。”1
“先生,我……我以前……实在是太冲动、太轻率了,真的对不起。”
陈达先生拿起茶壶给胡承荫手中的茶杯倒满,拍了拍他的头。
“我如今旧事重提,可不是为了让你给我道歉的。我以‘教书育人’为业,为学生犯错后改过而宽宥的气度总该是有的,为学生‘青出于蓝’而欣喜的胸襟更是要有的。”
陈达说到“青出于蓝”的时候,胡承荫一脸诧异和不解地看着他,陈达先生却把手伸过来跟胡承荫手中的茶杯碰了碰杯。
“虽然你已经从个旧回来好些日子,可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跟你谈谈,如今我要告诉你,身为你的先生,你去个旧这件事,我十分地反对,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你去。可身为一个社会学学者,我由衷地佩服你,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我想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胡承荫觉得有些惶恐,可看到陈达喝干了杯中茶水,他也跟着仰头一饮而尽。
“我老家在江苏余杭,我是农民的儿子,父母都大字不识一个,却知道读书的重要,所以我家中虽不宽裕,他们还坚持送我上学堂读书。我十九岁考上清华,因为自知已经成人,不能再给家里增加负担,所以我看的书都是从图书馆借来的,所有学杂费都是我利用课余时间抄抄写写、再搞点翻译赚来的钱解决的。
一六年我被保送去哥伦比亚大学公费留学,二三年回国,我在美国整整七年时间。美国虽然物质条件好,可是精神上让人很不舒服。美国人的种族歧视很深,打心眼里瞧不起中国人。你去理发店,理发师不给你理发,你去饭店吃饭,人家根本不卖给你。美国人的偏见就是这样严重,但是在校园里的情形却比社会上要好很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胡承荫摇了摇头。
“因为在我们前几批去留学的中国学生成绩很好,获得了美国同学的尊重。我当时就意识到,尊重是要靠自己努力去赢得的。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发奋努力,把他们的知识都学到自己脑子里。没错,欧美的确已经建立了很成熟的社会学体系,而中国社会学的发端比欧洲晚了将近一个世纪,比美国也晚了好几十年,尚属于蹒跚学步的草创阶段。而我之所以学习社会学,并不是为了对那些大部头的外国古书顶礼膜拜,或是在讲台上卖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