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明话别
釜顶山南坳,大片大片的竹林在春风里摇曳。林间随处可见黄绿、粉红的纸幡,还有夹杂在厚厚竹叶里的爆竹碎屑。 艾雨提着小篮子小心翼翼地避过一个个土包,寻找着自家的先辈。她要祭拜外公的父母,外婆的父母,外公和外婆。至于父亲那边的亲族,听说并不在江南,艾雨也从未见过。她连姓氏都随的母亲,没必要惦记那些祖宗。 每年清明,旁人都是一大家子春游踏青,唯独艾雨独自一人擦墓碑,插彩幡,除杂草,摆祭品,烧纸钱,燃鞭炮,拜先人…… 年年如此,已经七年了。 坐在外公、外婆的合葬墓前,看着碑文上冰冷的名字。艾雨强忍着不用神识去探查坟墓,一字一句汇报着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外婆,我这两天又长高了一丁点,没想到吧?一米七三!” “最近得了个强身健体的法子,旁的不敢说,以后肯定比你俩活得长。绝对不会因为中风、高血压啥的,说嗝屁就嗝屁。” “现在每个月工资一万六千八。扣除五险一金和房贷,还剩不到三千块钱。回去后我想申请调岗,去法制栏目做专题调查记者,应该能多挣点。” “胡镇长现在劲头可足了,要是疗养院真的办成了。我想把老房子卖掉,你们不会怪我吧?” “釜顶寺没了,老槐树也没了,老房子留着也没什么意思啊。” …… 太阳升到头顶时,艾雨拎着撤下的祭品回到家。老房子门口停了一辆车,应该是艾剑萍回来了。 推门而入,果然见到院里的摇椅上半躺着一位短发、套装、高跟鞋的中年女人。母亲快五十岁了,保养的很不错。 “拜完了?” “嗯。”艾雨点点头,淡淡道:“我傍晚的火车票,一会儿就走。你走的时候记得拉电闸、关水表,锁好门。” 每年清明艾剑萍也会回乡祭祖,但艾雨从不与她约着一道。一来两人确实各有各的事,不容易凑到一起。二来彼此真的不熟,也没必要装作很熟的样子。 “小雨,你想出国吗?” 艾雨正准备进屋收拾背包,闻言惊讶地转过头,“你老公调回德国了?” “阿莫斯外派的时间到期了,我在办签证,下个月我们就要走。” 艾剑萍早就习惯了女儿跟她说话的口吻,这些年也接受了彼此间的关系像熟悉的陌生人。可当她真的要跟着小儿子、丈夫一起移民时,忽然又很舍不得丢下艾雨。 “小雨,如果你愿意去德国,我可以……” “别!”艾雨摆了摆手,“你们是一家人,我搀和进去像什么。再说了,我又不会说德语,去柏林要饭吗?” 艾剑萍和现任丈夫生的混血儿子才五岁,小家伙第一次见到艾雨时,张口就是阿姨,差点没把她这个便宜姐姐给气死。 “要不我把燕京的那套房子留给你?那是我的房子,跟阿莫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咱们早就说好了,工作后我就自己养活自己,不再花你的钱。”艾雨好笑地摇头,她们俩都是金牛座,对物质既执着又洁癖。 见艾剑萍眼里涌上一层哀伤,艾雨只得拖了张小板凳坐在她旁边。 “你去那边安顿好后,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哪天我要是没饭吃,肯定会找你帮忙,现在还用不着。” 艾剑萍叹了口气,想抱抱艾雨,又觉得没那个资格。纠结了一瞬,只得作罢。 “小雨,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少。有些话,我想现在跟你聊聊。” “你说,我听着。” “我和你父亲是打工认识的。结婚前他是孤儿,所以我们在这边的县城安了家,回来一起创业。你出生后,他的家人找到了他。关于我们这个小家何去何从,我和他意见不统一。所以我们离婚了,孩子归我。” 艾雨沉默不语,这段往事她听外婆讲过。老太太说父母那时太年轻、太冲动,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就离婚。两个人又都特别有主见,心里只有自己,完全不考虑还有个娃要怎么办。 正因为如此,老头、老太将艾雨养在了身边。一怕外孙跟着闺女平白吃苦,二怕闺女带着孩子不好二婚。 总之艾雨从记事起就没有父母这个概念,也谈不上爱和恨。艾剑萍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每次和艾雨说话,都十分注意语气和态度,生怕引起女儿反感。 “我和你父亲后来都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因为心智成熟了,彼此如今都过的还算顺遂,唯独对不起你。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畏惧婚姻。我们是反面典型,你一定有能力比我们生活的更好。” 这算催婚吗? 艾雨看着母亲紧张兮兮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咳,那个,我现在还没碰到合适的。真要是遇到了,该结肯定结,你放心。” …… 直至坐上北上的高铁,艾雨才松了口气。 大约是离别在即,艾剑萍变得特别黏糊,非要开车送她去高铁站。那奇特的自责式催婚,更让艾雨吃不消。 她如今是修士,假如修炼一路顺风,寿命会呈阶梯式无限延长。哪怕一辈子停留在炼气期,不论容貌还是身体机能,都会因为修炼永远年轻。 这还怎么找对象? 一想到自己顶着一张二十几岁的脸给白发老头送终,身旁还跪着几个五六十岁的儿子、闺女,艾雨就有些不寒而栗。 全球几十亿人,有几个暗戳戳修炼的? 这些人里,又有几个男修? 这些男修,又有几个能长在她的审美上? 与此同时,对方还得瞧得上她,不嫌弃这女的长得像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