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习剑
顺流而下,陈殇看见了许多。 边关战事吃紧,故而一路所见村庄都少见男丁。 天灾之下,庄稼原来便难以收成,而能出力干活的男人都已去了边关,赋税也因战争愈来愈重,更不缺乏贪官污吏。 饿死的人成了常态,栽倒在地上便再也难以起来。 活着成了难以被提起的事,余下活着的人去做了山贼,即便死在官府的刀兵下,也不肯过先前那样挨饿的生活。 悲哀。 能救苍生的侠,如今在何方?陈殇不知。 便在一路坐船的不适之中,陈殇到了巴蜀。 鬼知道这些天里,陈殇因水土不服吐了多少次,好在身体素质还行,并不见能出现甚么病……么? 一场重病袭击了陈殇,历来的内伤是血煞功无法治愈的,业火功修复经脉的代价也在此刻渐渐显现出来。 是梦幻出了世界,还是世界承载了梦,陈殇不知,只有山门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昔日走过无数遍的台阶在眼前又清晰了起来,陈殇俯下了身去轻拂苔藓,眼中有怀念,沉默得并不有半分声响。 终于,陈殇喉咙里涌出些怪声,好似想说些甚么,却怎么也说不出……离别太久,有太多想说,最终却化作了无言。 重游故地,昔人不再。 沾满血腥的陈殇不欲踏入这一片净土,他自下山那一天便不配再踏进……或许更多的是不敢再见。 谁能明白陈殇此刻纠结呢? 长剑自鞘中拔出,陈殇清了清心中的杂念,决定让这随了自己三个月的友来做决定。 天空中飞上去一道白虹,落入陈殇前一步地方嵌住,陈殇愣了一愣,将那长剑收回了鞘中,用脖子上防风而围住的破布掩了口鼻,向着山上一步一步走去。 风在山间呼啸着,推着陈殇走去,但陈殇的步伐却愈来愈慢。 “清怀,怎么不上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陈殇身后响起,虽陈殇身上沾满血污,蒙去面目,却还是一眼将陈殇认出。 随之而来的,是陈殇的难以应答,沉默一会,陈殇转过了身去,向那回忆深处的道人作了一揖,深深吸入一口气道:“道长可是认错了,我不叫清怀,只是偶然来到这里……道长还是早些回去,我也差不多要下山了……不知道这山上有江湖的同道,可多有冒犯。” 仍记得“清怀”二字,是师父替自己取下的字,师父十五年来对自己无微不至,称呼时还是只称字…… 唯一一次直呼其名,也只有下山那时。 “清怀,你是谁,做师傅的还能不明白么?”那道人望着陈殇身上的血迹,眼里闪出了些异样的光,好似想要说些甚么。 却终于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陈殇也并不再言语,躬下去的身子僵硬着,丝毫不敢抬头,唯恐让那道人瞧见自己的面容。 “这些日子,很累罢……仍记得我常常教你,师傅不在身边,你也要有足以独当一面的勇气,应有身作松柏的风骨……可……” 孟轲望着陈殇的眼里有着复杂的光,既有作为师傅的严厉,也有对陈殇这样苦难的心疼,想要伸出手去抚一抚陈殇的面庞,却还是将手悬在了半空,转而笑了一笑,眼中的光跳脱起来,道:“你难得回来,我教你两招剑法,怎样?” “自你坐上了少掌门的位置开始,你就是师门的另一把尺,是浩然宗上下羡慕、效仿的人,天赋自然也是全宗里最高的,这两式剑法是师父交给你的,也是浩然宗的亲传之秘,便看清怀有多少悟性。” 那道人望着陈殇的眼中闪着得意,将陈殇背上负着的长剑抽了出来。 山河走势,汇作了白影一身,那白影手中长剑矫健如龙,成了天地间陈殇能看见最耀眼的光。 大势所在,好似风云都能听从御使,折霜在孟轲的手里好似活了过来一般,如龙一般吟啸千年以来的磨折。 长剑似有灵,剑芒顺着孟轲的意幻作涛浪、幻作山岳、幻作暴雨,扶倚着苍天黄土而存立。 袍角、束带在剑风之中飘飞,这一剑转瞬即出,巨大的破空声挟着浓厚真气所铸就的剑气散落在山间,随着好似笙旗一般的长剑吐出两三剑招,便崩裂在空中,山上石块、树木都被刻上了凌厉的剑痕。 即便这是真气与剑招的完美结合,孟轲也是武学之上数一数二的名家,但陈殇看出这一剑暗合天人,恐怕孟轲所演示出来的也不是剑势的全部——却也足够利害。 便思索着,陈殇的心神蓦地里从剑招中脱离出来,却说不出半句话。 九殇剑典能让他看清更多东西……在梦中也一般模样。 孟轲看见陈殇眼中神光的闪烁,当下将折霜再次轻轻握住,笑着望向陈殇道:“第二式可要来了,时间并不多,你可要抓紧……”说到此处,孟轲的眼里闪出了几分坚定,道:“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为师相信你定能想明白这两式剑法……” “师父……”陈殇望着孟轲,声音有些哽咽。 白袍上是斑斑血迹,连带着破布下能看见巨大伤痕,白骨、血脏一一从胸膛处露出…… 孟轲望了一望自己的模样,笑了一笑,伸手去抚陈殇的头,转而退开了两步,道:“这是第二式。” “也是为师最得意的一招。” 陈殇勉强将目光从师父残缺的身体上挪开,望向那剑招,决心要将浩然宗的余烬传下…… 却愣了一愣。 这一回孟轲手里的剑没了那样多震人心魄的大势,只有流云一般的舒卷,温柔近人而并不使得长剑弯折。 浩然宗,君子十二剑,乃是陈殇入门学习的第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