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流离众生
第二天,陈殇倚在一旁树干上,但折霜却仍旧插在地里。 昨夜所有的尸骨都已然埋葬在一块无字碑下,迎面只有尚有些血腥气的萧风阵阵拂来。 陈殇留下了萧云的锦衣卫腰牌,连同一副看得顺眼的软甲放在一旁。 远方渐渐走来一道人,一身白袍大裳,头戴素冠,背上负着三尺长剑,轻轻走到了陈殇身侧。 那素冠之下,有一双平静的眼望着周遭模样,又看了一看陈殇,伸出手来抚摸那沾满血污的脸庞。 似是天上下凡的仙人,那道人身上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浩然气,与陈殇的邪魔格格不入。 只是那看着陈殇面庞的眼中,透着无穷的哀伤与遗憾,像是关切,却怎样都无法改变已然发生的所有的模样。 那道人又看了一看陈殇衣袍下露出的数处疮伤,眸子神华之中又幻作了痛心,想说些甚么,但陈殇却一丝也听不见。 随着陈殇那微微睁开的眸子看见了面前的手,便连全身上下也开始微微地颤栗,忽而猛地望向那记忆中无比熟悉的人,伸出手来想要紧紧捉住那道人抚摸自己脸的手,想将一路遭遇过的苦痛一一像个小孩子般哭嚷出来,再度感受一次曾经失却的暖。 即便是责怪,即便师父并不理解自己,但只消再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便不负这一路上的苦难。 却捉了一个空。 那道人触摸陈殇面庞的手渐渐模糊,又接着向整个身体扩散去,变作像是散落的星云一般的尘埃,又渐渐消弭在空中。 陈殇乱了方寸,情急之下竟扑了上去想要将这虚影抱住,不让这道人的影子消失不见。 在消失的那一刹,陈殇似在散落天地的幻影中,看见那道人的眼里落下一滴泪。 这一刻所有的尊严、意志都碎在了悲痛之中,陈殇发疯也似地追赶着寥落的星辰,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你回来!” “回来!” 少见地,陈殇的声音之中带了些哭腔,却仍旧喊着那碎裂的星。 “师父……求求你……再看看殇儿……求求你……回来,回来啊!” 那星光再也不见,陈殇也再也无力追寻。 “你回来……这里好冷……” 世界碎裂开来,天地间所有的颜色搅在了一团,又重新组合成了另一图景。 “你还是没有放下?”说话的是昨夜替陈殇拦下萧云的新一任领矩,脸上依旧附着一层朽木面具,话语之中并无半分感情,冷冰冰地似并不是活人。 眼前的杂乱、交错的线条与色彩,最终化作了那红叶林的模样。 这里是墨家集会的地方。 而自己脸上也沾满了梦中带来的泪水。 也就是说,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听见了。 有那么一刹那,陈殇觉得戴一副面具、穿同一套衣服是真有用,只消轻轻一纵身混入其中,自己便还不至于如此尴尬。 为甚么这些人那样无聊,要看一个人在梦里说胡话而不打搅,便这样冷眼旁观…… 但好在墨家的门徒都没说些甚么,依旧是那原来的肃穆,陈殇也接了面具,翻下自己被搬来的石板,坐在了众多门徒中。 那领矩也再没有多说些甚么,只向着众门徒稍稍躬下身去,道: “今日唤大家来,是因上一任领矩未来得及解决的大事。” “谷南州城左近共计四千三百五十七人无粮,据分散谷南各地门徒所计算,谷南州之中约莫有四万百姓无粮过冬,这样大的空缺,莫说是谷南墨家,便是全天下的墨家之财都救不了。” “堂堂江北富庶地,有这样多的人吃不上饭?”那领矩冷笑着向底下众门徒问道,众人没有一人回答,却皆明白领矩用意。 “谷南墨家与当地官府并未如同其他处般恶劣,水火不容,而谷南的地方官府却还并不过问墨家,墨家为何要趟这样一趟浑水?那时鼓动百姓,势必又会被正规军镇压下来,死伤惨重,何苦?”忽有一人提出异议,引来众人目光。 那人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墨家自从百姓之中而来,也从未做过对不起百姓的事,但仅仅是为了四万人,便要更多人死么?” 那领矩陷入了沉默之中去,过了一会又道:“但那四万百姓,便不是该好好活着的人了么?他们有亲人,也有相依为命的感情,难道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这一回却再无一人说话,众人皆知这是一个沉重的现实。 墨家之中并不缺乏理想主义者,自然也不缺乏现实主义者,也几乎没有人会那么天真,当现实的困境被揭出,便会开始从云端上下来,学会一步步地走。 那反抗领矩意见的揭出了事实,也引出了领矩心中另一个所有人都不能回答的问题。 “各位且回去想一想,这一个月时间,能救下多少,便救多少。”那领矩散了墨家门徒,却走到了陈殇身边,拿出方才在陈殇身上搜来的锦衣卫腰牌道:“你怎么与锦衣卫扯上了干系?” 陈殇怔了一怔,并不回答,实乃无可奉告。 “或许……你且去谷南州城一探,于你,于墨家都有好处。” “你要追溯身世,墨家想要有人活着。” 那领矩的木面之下,是一双闪着期盼的眸子。 墨家的领矩,甚么时候有感情了?这决计不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陈殇踌躇着望向远方,忽而目光投在了身后飘来的青白剑穗之上,叹息一声,向着领矩作揖下去。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梦境,明白自己一路上犯下那么多无法赎还的罪孽,也知师父这一回也决计不再会原谅自己。 长路漫漫,孤身一人。 陈